龙鳞卫追着消失在墙头的黑衣男人去了。

其中又有几个人留在了原地，护卫受伤倒地的黄素馨。

对于大晚上出现在储秀宫的荼靡，竟然都没有人问一句原因。

这就是被皇帝列为自己人的好处了——荼靡走到了黄素馨的面前，询问了一下黄素馨的伤势。

龙鳞卫们恐怕会以为，她出现，是奉了嘉和帝的命令。

龙鳞卫们神色之间还有几分迷糊，似乎没有完全从药物的作用下苏醒。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不对。

而且他们的头上湿漉漉的，像是被谁泼了冷水……

荼靡小心翼翼将黄素馨扶了起来，先将她弄回了室内，才替她掀开裤腿。

简单看了看伤口。

“还好，应该只是皮肉伤。”荼靡面无表情，盯着伤口看了有一会儿。

黄素馨在她单膝跪地时也在盯着她看，那双犹如小鹿一样湿润纯净的眼睛，一舜不舜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荼靡抬起头来，对看进去的，就是她那双这样的眼睛。

十四岁，和十二年前的她差不多大，还是个孩子。

眼睛上面的睫毛根根分明，偶尔不安分地颤动一下。

眼睛下面，自然紧致的肌肤不用任何化妆品就能焕发青春豆蔻才有的柔嫩。

唇红齿白。

像是突然被抓包，黄素馨立刻露出笑容。

这么近的距离，黄素馨一改前两天白天那时候碰见的活泼话多，虽然显露笑意，但一句话也不说。

荼靡刚想问一句，隔间外面却有人捷足先登地喊了一句:“黄四姑娘？”

一句“黄四姑娘”，让隔间内的两人齐齐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不管来的是谁，黄素馨的眉宇之间，都因为被打扰，飞快闪过一丝愠怒。

来的，是乾清宫的一位内侍公公。

大晚上的，前一天才刚刚发生了谋杀，那边龙鳞卫还没查出个什么。

结果作案的人胆子够大，只隔了一晚上，就明目张胆又来杀人！

这次不用毒了，而是本人亲自动手！

这样的事，又怎么可能不汇报到嘉和帝的面前去？

嘉和帝这才派个人过来，以示安慰。

至于他本人……

住在黄素馨对面院落的花家三姑娘，没了。

嘉和帝去了那边，就不过来了。

内侍简单诉说了情况，又请荼靡也过去。

荼靡想着，嘉和帝多半要问一问她怎么会想到跑来储秀宫的。

便站了起来，跟了出去。

直到太医过来，黄素馨都看着自己所在的这间临时的屋子，在发着愣。

千红居是黄素馨和花絮合住的一整个大宫院的名字。

荼靡再过去看的时候的千红居，俨然没有了平时的雅致。

多了三四分的血气。

东边的小院落有些凌乱，她已经看过了。

西边花絮的卧室里，傍晚那时候还在和黄素馨吵架的花絮主仆，已经香消玉殒，没了人气。

嘉和帝就站在厢房中，悲悯地看着生机不再的花絮，身姿笔直。

荼靡一脚踩进房中，嘉和帝也不用她行礼，径直让她到他跟前。

也不拐弯抹角:“你又知道凶徒今晚会来？”

龙鳞卫以为荼靡是听他指示，才正好救了黄家小姐。

他当然清楚并不是。

应对的说辞也是早就准备好的。

荼靡道:“不过是将心比心明白对方心思罢了。”若她是凶手，有个目标，一次做不成的事，那就肯定会选择一个成功率最高的机会去做第二次。

几乎的人都会觉得没有傻子会选储秀宫防卫严密时动手，凶手偏偏反其道而行。

听着荼靡的解释，嘉和帝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荼靡，你说，这人想干什么呢？”

皇帝问出一个问题，但并不需要被问的人真的回答。

荼靡还没开口，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皇后听说自己的庶妹被杀了，也赶了过来！

宫里发生的事，到了第二天早晨，再一次传遍了朝野。

朝臣们惊讶，愤怒，担心，却并没影响他们送自己另外的女儿替补参加选妃的热情。

花絮和七个女孩子的死不过四五天的时间，就好像已经被人彻底遗忘。

取而代之的，是在数日之后一个春暖花开的大晴天里，在御花园举行的妃嫔大选。

这一天一大早，京城里茶馆的说书先生们，就都不说什么储秀宫杀人案了，听书的人也都在讨论谁能当上娘娘。

御花园百花齐放，蝴蝶缠绕着飞过阶梯，比花更美的，是三五成群等候在御花园里自由走动的女子们。

虽然发生了恐怖的事情，但比起青云直上之后自身能够获取的荣耀，竞争对手的死，又怎么会引起她们的丝毫同情？

相反的是，在场的秀女们一个个的都斗志昂扬，那昂扬里面，又混着三分忐忑。

直到宫中最尊贵的男人和女人来到了现场，原本喧哗的花园，立刻就陷入了一阵肃穆庄重的安静当中。

在一群宫里贵人的审视下，几乎的秀女都下意识低下了头，任由观看。

遴选的过程比许多秀女想象的都快，嘉和帝除了在个别秀女出列的时候，开了口，大多数时候都摆足了尊重皇后的模样。

大选的结果，也和人们事先预估的差不多。

看着一进宫门，就一步登天被册封为妃的黄家四姑娘，众人不由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至于其他的秀女，大多也都是各有收获。

真正落选的，其实反而是空有美貌没有家世的民间女子。

二月气候舒适，正好是搬迁新住处的好时节。

距离储秀宫的事情过去了许多天，刚刚被册封了的女孩子们，纷纷以新的身份，入住了各自在宫里的寝宫。

然而令所有人都感觉到不解的地方在于，比起在遴选当日一鸣惊人被封了颖妃的事迹，新官上任的颖妃娘娘黄素馨，会被皇帝分配到已经十二年没有住人的昭阳宫里。

一时之间，整个宫里满天飞的，都是对这件事的议论了。

知道黄家的四姑娘被分到昭阳宫的时候，荼靡正一如平常地在御书房里陪同皇帝处理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嘉和帝甚至半点不绕弯子地告诉荼靡他的其中一个目的。

“荼靡，给朕盯住颖妃。”

储秀宫的事，踩在嘉和帝的敏感神经上，偏偏死了七八个人，花家的姑娘都死了，黄家的却一点事都没有。

事后听龙鳞卫报告事情经过，嘉和帝不得不多一分疑心。

给了一个后宫高级职称，却又配了在许多人眼里最差的办公室……

更令荼靡心里讶异的是，自家的女儿“受了委屈”，无论是黄家，还是皇贵妃那里，都半点动静没有。

一副对嘉和帝的决定绝无异议的样子。

黄家可不是什么忠臣啊。

皇帝想了想又道:“颖妃年纪小，兴许有很多事不懂，你年纪大，资历足，有什么事，多‘提醒提醒’她。”

荼靡答应了一声，自然不可能指望嘉和帝会去解释他的做法用意在哪里。

嘉和帝继续处理奏折，她奉命磨墨。

嘉和帝嘴里刚提到的颖妃娘娘，同一个时候正好被皇后请到了坤宁宫里，后宫老职工带头，在搞新人欢迎会。

宽阔的正殿里或是站或是坐，清一色的裙钗华丽，珠光宝气。

更令人关注三分的，自然还是穿戴着它们的美人。

嘉和帝登基十二年，每三年选秀一次，大殿里坐着的，更多的当然还是在宫里待了有年头的老前辈。

黄素馨会坐在许多老资历的妃嫔前面，仅次于皇后和皇贵妃，说来说去，只是因为她是黄家的女儿而已。

她是大多数人的焦点，她青春年少的美貌，更是不知道刺痛了多少已经年过三十岁的人的心。

从头到尾。

哪怕大殿里这么多人，就连话题都是主要搁在了她那里。

眼下花湛露亲切地捉着她的手，正在和老对头黄素茗交锋:“你妹妹是个有福的，又比咱们年轻，本宫十分羡慕她。”

黄素茗二十二，其实还不算过了年轻那道门槛，但比起小了她八岁的妹妹，可不就是“老了”。

何况她还在容貌上半点不出挑。

不然家里干什么眼巴巴再送一个女儿进宫？

黄素茗明知花湛露当着她的面在挑拨，却还是一股火往上冒。

“皇后娘娘说这些话臣妾可不依，臣妾入宫那会儿，娘娘还说羡慕臣妾呢。”

你捅我一刀，我也还你一刀。

神仙打架，凡人还是不吭声得好！

黄素馨就没说话。

趁着两位大佬没和她说话的工夫，不动声色地偷偷在大殿里观察着那些免费看戏的人。

环肥燕瘦，春兰秋菊。

后宫确实永远是天底下对眼睛最友好的地方！

哪怕是皇帝出于政治妥协不得不收纳来的女人。

再平庸，拿到外面去，那也都是好看的。

她扫视的速度极快，不过眼睛睁睁眨眨几下，便已经把目之所及的人，差不多和自己脑子里那本事先背下来的后宫图鉴上的人，对上号了。

不过也有那么几个人，对不上。

正想着，其中一个对不上的，正好就和她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