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素馨很自然地把视线收回，重新放到花湛露和黄素茗的身上。

对方笑了笑，同样没有把这一眼放在心上。

另一边的御书房。

听说皇后邀请新晋的妃嫔到坤宁宫喝茶聊天，嘉和帝正好将手里的政务处理到了一个段落，决定去瞧瞧。

他步行到了坤宁宫，让人通报。

坤宁宫之所以会是后宫女人三天两头打卡自拍的景点，最大的原因从来不是妹子们多么讲究小老婆给大老婆请安的规矩。

而是在于能够在坤宁宫时不时见到后宫女同胞们的公共用品——皇帝。

原本正在交锋的花湛露和黄素茗都停下了口舌之争，尤其黄素茗听到太监传唱“皇上驾到”，连忙抬手检查了一下自己头上、身上有没有哪里不合适的地方。

且放眼看过去，做出和黄素茗相似举动的人，还是大多数。

花湛露笑了笑，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子清冷与淡漠。

她不急不缓地放下茶杯，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领头往外面迎接过去。

不一会儿，嘉和帝大跨步地走了进来，在一阵行礼的热闹之后，所有人再一次坐了下来。

花湛露亲手给皇帝上茶。

“刚刚都在聊什么？”嘉和帝问的是皇后。

花湛露笑道:“不外乎就是聊一聊女儿家那些事罢了，皇上不会爱听的。”

花湛露模样清冷，嘉和帝连续几个公式一样的问题，她都是用公式一样的答案回复过去。

夫妻两个人有默契，这种逢场作戏的事，他们做了二十年了。

嘉和帝问完皇后，又转头看向黄家姐妹。

花家和黄家，都是大魏的大股东。

资历老一些的人，都知道嘉和帝的规矩——他会依照着在场女人的家族地位，一拨一拨关怀过去。

黄素茗一副十足温婉知性女的模样，嘉和帝草草应付了她，又将目光放在了刚刚进宫的黄素馨身上。

黄素馨刚刚在跟荼靡偷偷使眼色，嘉和帝就问到了她这里，她脸上的欢悦神态还来不及收起来。

嘉和帝看到的便是豆蔻少女灿若星辰的一双眼睛。

荼靡有些松了口气，从她跟在嘉和帝身后进入大殿，四姑娘的眼睛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

若非场合不对，荼靡甚至怀疑这孩子会跟她小时候跟黄夫人进宫时一样，喜欢扑上来。

嘉和帝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妇女之友、后宫男闺蜜了，他对待每一个女人，都是温柔备至的。

说的话，也尽量不重样。

他很耐心地重复了一句:“在宫里习不习惯？如果有不喜欢的地方，只管找皇后和你姐姐，她们会帮你解决。”

黄素馨不动声色看了荼靡一眼:“臣妾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昭阳宫很好，昭阳宫的人臣妾刚刚看过了，也很好。就是确实有一件事，臣妾心里搁着，可是和皇后娘娘说，恐怕也是没用的。”

嘉和帝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还真的有什么不如意的事。

还趁热打铁，当着这么多人就当面说了。

嘉和帝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

黄素馨便说了，说完了，一整个大殿的人，脸色都变了:“臣妾就是想着，这也挺多天过去了，龙鳞卫那里怎么捉个人也捉不住？臣妾究竟何时能给储秀宫里枉死的姐妹们上柱香，告诉她们一声杀她们的人伏法了？”

嘉和帝:“……”

黄素馨话音落下，坤宁宫大殿内一下子安静得就好像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叫人听见。

黄素茗脸绿了，就连皇后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荼靡飞快抬起头来，看了黄素馨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遮住眼底的惊讶。

嘉和帝虽然让人追查，但就像荼靡料想的一样，雷声大雨点小。

做了十二年皇帝，他已经不太在意究竟是谁在储秀宫动手了。

之所以做做样子，不过是给一个交代。

嘉和帝心里升起一股愠怒，本来对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小姑娘的怜惜包容也退散了下去。

再加上黄素馨又是黄家的人！

冷冷的一句“这些事朕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便换了一个人说话了。

黄素馨一副浑然不知道自己得罪了皇帝的模样，更是好像半点没察觉到整个大殿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嘲讽目光。

她若无其事，天真懵懂的样子，又让人连说她两句都说不出。

嘉和帝在坤宁宫坐了有一会儿，但他心情有些不太好，停留的时间，便远远没有平时来得长。

荼靡却被留下了。

嘉和帝知道皇后和荼靡投缘，看皇后想留荼靡下来说一会儿话，便没有带上荼靡一起离开。

这天晚上，嘉和帝第一次临幸这次刚被选入宫里的新妃嫔。

不出大多数人预料的，他没有选择黄素馨这个白天的时候扫他颜面的人。

哪怕有黄家的面子在那，也没有用！

宫里的夜晚降临得比京城里的大多数区域都要早一点。

一入了夜，便空寂漆黑。

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拿黄素馨当笑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被嘉和帝选中侍寝的那一个人。

嘉和帝要和新妃嫔翻云覆雨，以示恩宠。

身为他身边的人，荼靡和大多数乾清宫宫人一样，这一天加班到了特别晚的时候。

等到宫殿里面那一对男女结束红浪，她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准备回去。

储秀宫里的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荼靡决定等睡一觉起来，便找一个机会，去一趟尚衣局。

她走在自己熟悉的宫道上面，突然停下了脚步。

十二年的时间里，已经习惯了要回去的那个地方一片漆黑的她，骤然看见远远的突然有了光亮，一下子还有一点茫然。

再想起自己是为的什么这么晚才能回去休息，又暗骂自己忙昏了头，怎么把昭阳宫已经有了新主人的事忘记了。

曾经的昭阳宫也是辉煌过的，它的前任主人是一个性格张扬高调的火辣女人，那人在的时候，昭阳宫从来都是灯火通明。

眼下重新有了灯光的昭阳宫同样因为还没到熄灯睡觉的时间而点亮各处走廊、道路，但荼靡一眼看过去，第一个感觉却觉得这暖黄一片的夜灯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她也只是停顿了片刻的脚步，就继续向前。

习惯性地从小树林穿越过去，慢慢看到了自己居处的屋檐兽角——荼靡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马上找一个盛满热水的浴桶把自己泡进去。

已经停了一次的脚步，却又在进入昭阳宫侧门的前面停了下来。

因为荼靡一走出小树林，就看到了提着个绣球竹灯笼，站在侧门外不知道在等候什么人的……黄家四姑娘。

那人简单地梳了一个俏皮的双环头，身上披着一件梅红白镶边的带帽薄棉披风，鞋尖上缝了一对显眼的珍珠装饰，从披风前面对开的小隙里漏出来的是一件月牙色的马面裙。

穿戴这些的那个人原本似乎在东张西望，荼靡看见她的同时，她也看见了荼靡。

荼靡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还是说，小姑娘眼睛里的亮光，就只是反射了她手里的灯……

四姑娘那一瞬间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孩子看到了插了一整棵糖树的冰糖葫芦一样呢。

“你回来了！”荼靡还在发懵，黄素馨已经小跑着迎了过来。

荼靡回过神来，下意识说出了心中的疑问:“娘娘，您怎么？”

黄素馨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三两步之间已经笑着来到了荼靡的跟前站住脚，不答反问:“怎么才回来？”

荼靡福了一福，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下黄素馨的脸色，犹豫着道:“娘娘忘了，皇上临幸吴美人，婢子要随时等候皇上吩咐的。刚刚下班，才回来。”

“那一定饿了吧，快进来。”

说着，荼靡就感觉到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一如既往自来熟地拉过她，强硬地带着她，从侧门跨了进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有那么一个荼靡疑惑了很多次的念头，又跑了出来。

她不由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和黄家四姑娘见面的情景。

那是嘉和元年时候的事。

那时候，迎春刚刚没了，她万念俱灰。

嘉和帝将她调到了乾清宫从最低等的小宫女做起。

每天她的任务，就是像行尸走肉一样，把看起来扫不完的地扫了，把擦不完的墙给擦了。

有一天，她像平时一样，在廊下干活，却刚好碰见了抱着一个奶娃娃，来御书房觐见嘉和帝的大官。

那会儿的她已经认得执掌大权的黄家家主黄品谦，也知道黄家有个四姑娘，才两岁，发了一场高烧，差点没了。

嘉和帝御赐了不少珍贵药材对黄家示好，因此女儿病好了，黄品谦为表诚意，就带着女儿亲自进宫谢恩。

荼靡第一次见到黄家四姑娘，就是黄品谦带着女儿在去御书房的路上。

那会儿，黄品谦本来是要和荼靡这一个不起眼的扫地宫女擦肩而过的。

是黄家四姑娘伸出她当时粗圆短的手指，拽住了站在路边对着黄品谦行礼的她……

荼靡再看看眼前——拉着她快步走着的女孩子，已经差不多和她快一样高了。

荼靡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