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手纤细柔软，一看就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粗活的。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

被她牵着，荼靡就像是碰到烧红的铁烙一样，恨不得马上就挣脱开。

从小进宫，已经二十六岁的她，手上理所当然早就爬上了厚厚的一层茧……

不过，不用她挣脱，黄素馨已经放开了手，小小的屋子已经在她们眼前了。

荼靡屈膝行礼，态度依旧是黄素馨所熟悉的冷淡，“多谢娘娘送婢子进来，时间不早了，娘娘还是早一点回去得好，室外的风，挺冷的呢。”

黄素馨也不在意荼靡看似恭敬实则疏远的态度，毕竟荼靡一直都这样的:“我就回去了，改天再来你这里坐一坐……对了，这是我刚好有多准备的饭菜，想着既然跟你做了邻居，就给你送一份过来。”

边上，一个宫女提了一个看起来颇有重量的食盒走上来。

黄素馨以前是黄家的四姑娘，现在还多了一个颖妃的身份，荼靡面对“赏赐”，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也刚好省了再另外安排晚饭的麻烦。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聊寒暄的话才说了晚安。

荼靡看着黄素馨笑意盈盈地挥手离开，直到没了影子，她才提着食盒，打开了门进去。

她可没看到，她以为没了的人，在她进屋关门之后，又从树后伸了脑袋出来。

眼神晶亮，半晌没走。

荼靡没把在昭阳宫侧门外遇见黄素馨的事放在心上。

累了一天，回屋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她这屋子里，因为她的身份地位，是有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保温的储存水提供使用的。

将身子浸入装满了温度适中热水的老旧浴桶，荼靡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到骨子里的呻吟。

水流包裹着她身体的每一寸，将她一整天下来的疲惫，一下子就驱逐了大半。

就像是个手法厉害的按压师傅似的，带着温热的“手”疏通她身上每一处……

但身体再舒服，心里的苦闷却并没有因为时间过去了十二年那么久，就渐渐淡忘。

尤其……她整个人坐进来的这个空间，这个浴桶，还曾经是她和迎春一起从小用到大的。

要怎样才能让她不睹物思人呢？

小时候一起洗澡，两个人都总觉得拥挤，现在这浴桶已经被她独占了十二年了，却仍然嫌弃太空旷。

等舒坦得差不多了，荼靡便干脆利落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换了衣裳，又弄干了头发。

然后。

或许是因为在沐浴的时候想到了太多小时候的事……

漆黑没有第二个人的寝室，能够躺两个人的“大”床，荼靡倒头就睡。

肚子明明空空荡荡，她就是突然没了半点食欲。

精致好看的食盒，就那么在一片漆黑里散发着淡淡的食物清香。

仿佛在抗议着荼靡没有趁热吃掉它们。

但已经睡了过去的人，是肯定听不到它的抗议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荼靡就已经醒了。

她心里念着去尚衣局，起床穿了衣服便直接准备出门。

经过那原模原样放在那的食盒，她才想起她将这食盒忘了个干净。

辜负了黄家四姑娘一番好意，荼靡心里不免有些歉意。

她将食盒盖好，走了出去。

隔壁的昭阳宫主殿突然之间有了人烟，让荼靡哪儿都觉得不太习惯。

三三两两的小宫女零星分布打扫着因为刚做过大扫除而根本不脏的地面石砖。

甚至还有一两个蹲在草坪上拿着竹筒在接晨露的人。

荼靡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主殿，知道黄家四姑娘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醒。

她没有丝毫停留，就径直走了过去。

到她走过去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主殿的大门忽的吱呀一声开了。

昭阳宫的宫人便都知道他们的主子醒来了，于是一时之间，一派忙忙碌碌却又井然有序的景象开始在昭阳宫上演。

端洗脸盆的端洗脸盆，拿皂角盐巴的拿皂角盐巴，有好几个人捧了叠放整齐的衣裙饰物站成一排，也有人出了宫门立即去御膳房传膳点菜……

荼靡空着肚子，去了尚衣局。

她一路走过来，天边也才刚刚亮起来。

一个小太监甚至靠在尚衣局的门口正在打瞌睡。

尚衣局掌管宫廷之内一切涉及衣物饰品的大小事。

想要知道一件衣服是哪年哪月从哪个人手里被做出来的，就得上一趟尚衣局的库房。

尚衣局的掌局尚宫自然是认得嘉和帝身边常见的荼靡的。

荼靡直接表明自己的来意，严尚宫立即就表示荼靡可以进入。

荼靡点了点头，跟着严尚宫去了存放尚衣局存档的库房，管库房的老嬷嬷看起来是个十分喜欢和人交谈的人。

尚衣局在宫里算得上热门的部门，不过无论是热门冷门部门的库房，都一样是最无聊的。

也难怪老嬷嬷逮到个人就打开了话匣子了。

荼靡即使话不多，老嬷嬷也不在意，在边上自顾自地说着。

一会儿说到皇后的娘家嫂子前两天进宫，皇后一口气从尚衣局调走了二十四匹上好的料子。

一会儿又说到宁嫔一个不受宠的妃子，也敢“污蔑”他们尚衣局以次充好……

老嬷嬷挑着能说的事，倒豆子一样说了好一会儿，直到来到荼靡需要查找资料的区域，方才停下了嘴。

倒是让荼靡收获了一些本来不知道的情报。

“荼靡姑娘，你要找的档案都在这一排书架了，我接着吃早饭了啊。”

荼靡点了点头，极淡地笑了笑:“多谢嬷嬷带我过来。”

荼靡想自己翻阅，老嬷嬷稍微再指点几句，便退了出去。

老嬷嬷的声音从门口隐约传来，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

过了一会儿，库房的门重新被关上了，老嬷嬷便坐在出口那儿，时不时发出一点动静，让荼靡知道还有人在。

荼靡则是开始看老嬷嬷所说的那一排卷宗账册，记录的都是进账出账的信息。

一眼看去少说有上百本的册子，就算她看得再快，恐怕没有半天工夫，也是看不完的了。

她抽出一本，开始一目十行地翻，看完一本，又立刻打开下一本……

荼靡一整个早上没出现在乾清宫，嘉和帝半点也没觉得奇怪。

前天夜里在小姑娘那里龙精虎猛之后神清气爽了一晚上的嘉和帝，少见地将早朝都给翘了过去。

早朝没有去，御书房里的奏折却肯定还是要处理的。

照例是把那些提到立太子一事的折子给扔到一边，嘉和帝心情不错。

“十二皇子今天都干了什么？”

能让嘉和帝主动提起的皇子，永远就只有柔妃所生的十二皇子。

有人正好知道，于是便回答了:“十二殿下今天一早起来，就去跑了一圈马呢。”

嘉和帝心情于是变得更加愉悦了一点:“这孩子，果然是和朕小的时候一个样，都喜欢这些东西！”

宫人们连忙凑趣。

嘉和帝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御书房外面很快来了几位让他十分不待见的大臣请求觐见。

听见他们来了，嘉和帝当然是不想见的，但是又不得不见。

于是只好让人把那些人给请了进来。

不一会儿，御书房里便满满当当地站了许多人，嘉和帝光是看见眼前这些人的阵容，就都已经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了。

朝廷上以花家和黄家势力最强，他们送进宫里的女儿生下来的儿子，从来都是呼声最高的热门储君人选。

嘉和帝从继承皇位以来，就一直对于朝廷上要求立太子的呼声……视而不见。

任凭大臣们如何纠缠，他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敷衍，还正好借着这，令花家和黄家鹬蚌相争，他渔人得利！

十二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继位之初根基不稳的跛脚鸭皇帝坐稳自己屁股下的位子了！

既然坐稳了位子，还要什么太子呢？他才四十三岁。

不出嘉和帝意料的是，来的这些人果然是拿立太子的事，来劝谏他的。

平时嘉和帝打发他们，免不了要多花费一些口舌。

但这一次，令嘉和帝有借口终止对话的，是宫里某处乍然而起的一把火。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大好的晴天，不少人都走出宫室，到皇宫各处地方去走一走，看一看。

尤其是那些刚刚进宫的新人，更是对宫廷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骤然而起的冲天火势，毫无疑问让许多人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

尚衣局突然着火——

很快，这件事就传遍了大半个皇宫。

不知道有多少人端着水盆子，帮着龙鳞卫救火。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荼靡姑娘是不是一大早进了尚衣局了？”

正在救火的龙鳞卫们动作一顿，心里都在想，这一位怎么跑进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某个脸上沾了一点黑灰的龙鳞卫跪在了嘉和帝面前，如实禀报:“……火是从库房烧起来的，据逃出来的宫人说，火势蔓延迅猛，且油味明显，可以肯定是人为放火，而不是……”

御书房里，一群人面面相觑。

龙鳞卫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了口:“皇上，还有人说，荼靡姑娘也在火场里面，还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