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都有一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屋里的。
主殿那边在她走后,不一会儿就熄灭了灯,只留了卧室一点昏黄的光亮。
荼靡一边想着吴桂的那枚钢制号牌,一边不知不觉睡着的。
之后的两三天她觉得有点尴尬,再加上御书房里的琐事确实也多,就没有再去过主殿那边了。
到了三天之后,黄家果真是派了人到昭阳宫,将进了宫的女儿接回家去住两天。
嘉和帝表面上同意得爽快,却在御书房里揉坏了十几张的上好贡纸。
吴桂的嘴巴很硬,荼靡始终没有收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传进来。
就像她之前担心的一样,吴桂在平副指挥使手下是个得力下属。
他一去不回,平副指挥使已经在找人。
而荼靡之所以知道,刚好是因为惠贞提到平樊找上了她。
平副指挥使喜欢惠贞。
这天,荼靡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住所,昭阳宫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四姑娘性子活泼,跟着她的婢女大多也都是类似的性格。
她们在这宫里,也给沉寂了十二年的昭阳宫注入了活力。
仅仅一天不在,差别就这么大吗?
还有几个小宫女在宫门外打扫,荼靡只看一眼,就自顾自进了屋。
荼靡习惯性地打开一处存放食物的柜子,伸手进去摸出一个大酒坛子。
掀开封口的布料正打算抬起坛子屁股往碗里倒,却一下子停顿住了。
坛子里大概剩了一半的酒……是不是少了一点?
*
三月结束,四月伊始,枝头的楝花开着,散发着淡淡的特殊香气。
黄素馨一去就是两天,再回宫的时候,只有春晖和春月跟着回来。
春歌和春水不知道怎么,被她给留在了黄家。
“给她们找些事做,过些日子还要进来的。”黄素馨笼统地一语带过。
荼靡没多问那两个看着便不太老实的丫头——黄素馨说,吴桂死了。
吴桂死于咬舌自尽。
他死的时候,黄素馨前脚刚刚去看过他。
黄素馨笑着说道:“他只肯吐露,他背后的主子,就在皇宫里。”
荼靡定定看了黄素馨一眼,眼里的疑心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黄素馨捕捉到了。
黄素馨心里有那么一丝委屈,她居然怀疑她!
下一句就主动地跟荼靡说道:“我没有将他灭口,你信我。”
她这样直接,荼靡反而感到抱歉。
黄素馨不管她怎么想,又继续说着:“应该是宫里的哪位主子。”
荼靡收起疑心,有一说一地道:“或许是。”
吴桂不缺钱,虽然独居,但他是有家族的人。
一般的人也诱惑不了他这个富商的儿子。
要么是宫里的妃嫔,要么就是像大内总管那样半主半奴的实权派。
一个人听命于另一个人,金钱、美色、权力总得图一样。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很大的进展了。
荼靡刚想说,她去查查看宫里是不是有姓霍的主子。
黄素馨就拦住她,道:“知道你肯定想查这个,我已经看过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荼靡姐姐,有人送了好大一个箱子到你那。”春晖恰好走了进来,喊了一句打断了她们。
荼靡只好停住了嘴,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黄素馨便让她去看看:“等你回来再说吧。”
荼靡转身一出去,她就让人去打听,是谁送了什么物件给荼靡。
她确实带回来两个消息。
好的那个,是吴桂没有说谎。
他人虽然死了,但他的靴子底留下的半片酒醉杨妃牡丹花瓣,说明他这个龙鳞卫在离开皇宫之前,多半是去过哪个贵人的那里。
而皇宫里会种植这种珍奇品种牡丹的地方,通常都不是龙鳞卫这群男人随便能去的。
坏的那个,是——别说十年内,就是永安帝在位的时候,皇宫里都没有一个姓霍的人。
她连历年的太监、宫女都摸排了一遍。
的确没有。
这样的话,情况好像又回到了不知方向的原点似的。
荼靡没回来,反而是春月先进来,附在黄素馨的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两三句什么。
黄素馨气恼地拍了拍桌面,想站起来去宛莲居,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忒没面子。
又愤愤然坐了下来。
春月心思细腻:“娘娘,您对荼靡姐姐……”
宛莲居里,荼靡正开了箱子,检查明瑶给自己送来的各种小玩意。
明瑶公主经常进出京城,去不同的地方游玩。
她刚从江南回来,托人送来的,都是江南的布料、小食甚至一些杂七杂八的器具。
耳边还响着青儿的话——
青儿走之前,就站在她此刻这个位置手里举着一方砚台,脸上不掩饰羡慕地对她说:“你是不知道,这方砚,驸马与公主讨要,公主压根不理他,特意留给你呢。”
将砚掂量在手里,细听就知道当真是一台好砚,质感均匀,散发兰香。
她顶多只是偶尔写几个字,这一瞧就是极品的好东西,给她还真的有点浪费。
怎么就是不给了杜驸马呢?
她无奈叹气,一边整理归类,不多不少的东西,让她从傍晚整理到了三更天的时候。
这才想起黄素馨那边和她说了等她过去,看一看时辰,也不合适再过去打扰了。
这天夜里。
夏日的第一场雷雨说来便来,夜里荼靡睡到一半,被惊天一声雷响打得醒了过来。
听着窗外那雷声,她心慌意乱,坐了起来有些睡不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
听见主殿那边突然一阵动静,她忽然觉得好了许多。
她从小怕打雷,迎春在时,都要迎春唱儿歌哄她。
迎春不在以后,昭阳宫又因为失去主人而荒废。
于是每年夏天碰到雷雨多的时候,她都只能是自己扛一扛过去的。
主殿那边熙熙攘攘,跟菜市场似的。
她听着那隐约的喧闹声,判断着好像是四姑娘害怕这雷声,故意让人弄一些动静出来,吸引注意力。
只有她一个人的屋子里,荼靡兀自低笑出声,心头的躁动也被安抚了不少——
四姑娘这种时候完完全全就像一个真正的孩子。
想着醒来之后还有一场皇族家宴要早些起来,荼靡又从头靠着床躺好了,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有对面亮堂堂的灯光下面那些笑闹的声响,虽然雷声仍然是可怕的,但不至于完全没法睡觉了。
太后坐莲参禅之后,似乎感觉到自己有心得体会,又恰好碰上三公主明瑶回来,便让嘉和帝安排着,以见一见新进宫的妃嫔们为由,在慈宁宫的东偏殿里整上几桌饭菜,大家聚一聚。
嘉和帝哪怕再忙,等一天下来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也还是老老实实带着皇后一起过去了。
东偏殿四面八方的门窗大开,除了上首位置坐的太后和帝后三个人,底下按照尊卑长幼坐满了好几桌的人。
这既是太后第一次见到她新上任的庶儿媳们,对于底下许多人来说,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太后。
荼靡站在嘉和帝身后,居高临下地将底下所有人的表情看在了眼里。
包括那个笑意盈盈朝着主座上看,前天晚上被她放了鸽子的小女孩。
太后心情不错,她众多的儿孙也都愿意拿出自己最高的演技作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哄老太太开心。
要紧的是……借此赢得他们父皇的垂青!
嘉和帝依然是一个和蔼父亲的形象,至少在明面上,他一视同仁。
绝不在太后和众多的妃嫔面前,做出厚此薄彼的事。
既询问了二皇子等几位已经成年皇子皇女的近况,也考校了八皇子等年纪相对较小的儿女课业学习得如何。
但所有人——包括慈眉善目、万事不理的老太太,都清楚得很,大殿里这一汪温热的水平面底下,还不知道是不是准备沸腾了。
家宴过半,八皇子在母妃的鼓励下,站起来主动给他的二皇兄敬酒。
二皇子接过酒杯正要大度地一饮而尽时,隔壁座位的大皇子却忽然拿着酒杯转身,那根手肘就刚好猛地顶上了二皇子正要抬起来的手腕。
呼啦的一下,上一刻还干净整洁的二皇子,衣领上顿时多了不少玫红色的汁液。
嘉和帝在自以为无人留意的地方悄然皱了眉头。
看着自己最厌恶的两个儿子,他面上偏偏再宽和不过。
二皇子佯装没感觉到来自头顶的视线,一派温润的风度:“是儿臣没拿稳酒杯,御前失仪,还请父皇责罚。”
嘉和帝最讨厌他这软硬不吃、游刃有余的模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服侍二皇子下去换衣服。”
紧接着,便有侍候在旁的宫女一拥而上,将即使出了状况,也无损风度的二皇子引了下去。
相比之下,“无意”造成事故的大皇子,楞楞的模样比起他来,实在差远了。
荼靡记得,永安帝的嫡兄,在皇族地位甚高的晋王爷,不日就要从镇守了十来年的边关回来了。
他对嘉和帝这个侄儿不立太子的事,颇有微词。
这次回来,朝廷很可能不会再像当前一样,那么平静了。
这不,老王爷人还没到,这边有人已经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