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毕竟是有年纪的人，热闹了一阵她就感觉到疲乏了。

她先一步去了后头休息，饭桌上依然热闹着。

二皇子下去换衣服，八皇子施礼道歉。

嘉和帝满意地看了一眼十二皇子，又拿眼睛去看自己出身卑贱的长子。

因为知道花家和黄家的谋算，所以他当年故意在花湛露嫁给他之前，找了一个最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生了一个儿子。

大皇子隐隐也知道自己对于父皇的作用——他的存在，可以成为嘉和帝不立二皇子做太子的理由之一。

所以他也善于利用这一点为自己换取好处……

荼靡旁观者清，大皇子绝不是个安于以后做个闲散王爷的人。

正微微发着愣，无意中又和黄素馨四目相接，黄素馨眨了眨眼，眼睛里都带着笑。

四姑娘，至今还没有服侍过嘉和帝。

也是这一届新进宫的妃嫔里，唯一的一个黄花大闺女了。

嘉和帝似乎也还记得这件事，抬起头朝着黄素馨看了过去。

黄素馨“与他”笑了笑，看得嘉和帝下意识的一愣。

似乎也不能再拖着不给黄家一个交代了……

黄素馨和黄素茗左右靠着坐在一起，留意到亲姐姐的视线，黄素馨回眸和她对视。

她装作没发现黄素茗眼底的凶光。

姐妹两个一向是不太亲近的，黄素茗对一切长得好看的女孩子都充满嫉妒。

可偏偏不得不依靠自己模样跟花朵似的的妹妹去争夺嘉和帝的注意……

荼靡远远看见黄素茗突然凑了过去跟黄素馨咬耳朵，然后黄素馨时不时点点头，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

嘉和帝突然出声，将一碟小菜递给荼靡，随着他的动作，现场安静了一瞬。

“你去将这道菜拿给颖妃，朕记得，她爱吃的。”

荼靡低眉顺眼，应了一声，将菜碟接了过去。

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把菜碟放到了黄素馨的面前。

那是一道麻婆豆腐。

黄素馨“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跪地谢恩，仿佛终于有了三分皇帝妃嫔该有的样子。

接着，东偏殿里恢复了被压低的喧闹，黄素馨抬起筷子，往嘴里吃了一块。

荼靡回到嘉和帝身边，视线却仍然停留在了黄素馨身上。

嘉和帝笑着和皇后说:“当年这丫头病重时，迷迷糊糊的，还讨这东西吃，皇后，朕有没有记错？”

黄素馨两岁时，花湛露都是二十六岁的人了，怎么会没印象。

荼靡听着帝后的对话，心里早就起了波浪。

她家迎春，也爱吃这个呢。

在场的其他人心里同样也是不平静的。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多的女人在这，为什么只单单给颖妃赏了菜？

黄素茗咬了一下嘴唇，手也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神色不甘而又矛盾地带着几分亢奋:“妹妹可得抓住机会，别再让父亲失望了。”

黄素馨搁下筷子，擦了擦嘴:“不用姐姐提醒，今夜皇上会有一场‘良宵’的。”

黄素茗的帕子被她揉得更紧了一些。

前两日回去，黄家特地给安排了八位曾经在宫里专管周公之礼的老嬷嬷教授房中之术。

七十二路姿势、三十六种助兴工具以及老嬷嬷们毕生总结的个人经验。

黄素茗听说，妹妹在家学得很认真。

黄素馨不喜欢和黄素茗说话，又朝着主座上看过去。

荼靡被她一眼看得，莫名有一种危险逼近的荒谬感觉。

皇族的家宴虽然没有外人，但该有的都是有的。

不一会儿工夫，荼靡马上就没精神分心去想别的。

因为，又有人到嘉和帝面前敬酒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等到他年纪最小的儿女也到他面前敬过酒，他仿佛才想起来，因为衣物被酒汁淋湿而去换衣服的二皇子，怎么还没有回来！

荼靡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在皇宫里，阴谋算计是无处不在的。

自身越有价值的人，就越容易成为别人的目标。

二皇子，毫无疑问拥有被人算计的资格。

荼靡只眼睫毛抖了抖，掩下了自己心里的心思。

耳边是觥筹交错的宴席声，面前是正在和皇后说话的嘉和帝。

皇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也落在了荼靡的眼里，但荼靡没有兴趣给出多一分的关切。

半晌。

“荼靡，你代本宫去催一催二皇子，看看他怎么换个衣服弄了这半天？”

荼靡头也不抬，只恭敬地看了嘉和帝一眼。

皇后这是明显也发现了有哪儿不对，并且……沉不住气了。

嘉和帝虽然不喜欢二皇子，但也不希望在家宴上弄出什么“他收拾不了”的麻烦来。

让荼靡去，正是刚好。

嘉和帝用眼神暗示，荼靡第一时间看懂了他的意思……

荼靡尽量装作自然地退了下去，二皇子换衣服的地方就在太后宫里的一间宫室。

走过去用不了一盏茶的时间。

从室内走到室外，骤然清爽起来的空气，让荼靡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看着越来越近在眼前的换衣间，荼靡的脚步就越发的慢。

因为她知道，一个员工，不卖力做事会被东家嫌弃。

可同样，在这暗藏汹涌的皇宫里，做事太卖力，知道得太多，一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看见有人靠近，守在换衣间外面的两个小太监明显有一瞬慌乱。

荼靡不动声色，先是扫视了一眼两个小太监身后紧闭的门，又看向已经恢复镇定的两个小太监，声音不高不低:“二殿下呢？皇上和皇后娘娘见他有一会儿没回去，正着急呢。”

其中一个看起来更机灵一些的小太监不着痕迹企图挡在荼靡面前，一边和荼靡说着话，眼睛里同时有着坚定和恐惧两种情绪。

小太监道:“二殿下突然有些不适，此刻暂且在里面歇着呢，因为怕连累陛下和娘娘担心，所以没声张……”

小太监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说辞有些假，既不敢抬头，又不得不抬头偷眼看一看荼靡这个皇上身边的大宫女什么神态。

他没料到荼靡会顺着他的话，接着说道:“我也听说二殿下昨天似乎去了宫外，会不会是那个时候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荼靡其实并不知道二皇子前一天的行踪，小太监是二皇子的人，任务就是万一有人过来，务必拦一拦。

他也反应够快:“对对对，二殿下昨日说想尝试一下外面的小吃，必定就是那时候吃坏了肚子今日发作出来了！”

荼靡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对小太监道:“殿下不舒服，虽然不想声张出去让皇上和娘娘担心，不过我还是得看一看他的。不然回头皇上和娘娘问起，我也不好交差。”

荼靡这么说，小太监又为难起来。

荼靡没有硬闯的态度让小太监有了一点底气，他设法又多说了几句话，试图拖着时间。

不过这次荼靡没有等太久。

她听到了门后有一道疑似无力的声音传了出来，正是二皇子。

“让人进来。”

荼靡对跟在身后的人示意，让他们在外面等待。

自己则是轻轻开了半边门，掩着自己，挤了进去。

走过一道四季屏风，荼靡小心翼翼地露出了眼睛。

屋子里的情形就跟荼靡预料的一样，果然是发生了什么。

嘉和帝和皇后都让她来当这个苦角色，一个是想看二皇子倒霉，另一个则是想让她暗中帮一把二皇子。

屏风后面，二皇子绵软无力地被一个小太监扶着。

他衣襟有些凌乱，小太监刚刚帮他扣上脖颈处的纽扣。

荼靡再看看被锦被遮盖在一边床上，露出一节白嫩胳膊的女人，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婢子来得不是时候，二殿下这是正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

二皇子面露惭愧，费力低头拱了拱:“荼靡姐姐说得不对，你是来得正好。”

他被人暗算，身上还带着合欢散的药效，之所以有机会及时清醒过来，还多亏自己的小太监足够机灵，发现不对。

可也只能是帮他穿好衣服。

“我这也正愁着如何金蝉脱壳，荼靡姐姐来，一定能帮我和……”二皇子看向床上背靠他们的女人，止住不说了。

荼靡已经走了过去。

露出脸来，对着床榻内侧睡得正酣的人，荼靡认得。

是宁笙楼的……宁嫔。

荼靡皱了眉头，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两眼澄澈的男子，再看回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的姜明兰。

有些犹豫怎么把这个烫手山芋扔掉。

近二十年的后宫生活，烂好心已经害她失去了太多，她可没二皇子以为的，侠义心肠！

虽然若是帮助了二皇子，将来二皇子一旦成功上位，她会得到巨额的利益。

但。

她为什么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非得像十二年前一样，贪图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拿自己、拿自己在意的人去赌？

荼靡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看着姜明兰那张脸，她想起似乎听惠贞说过，宁嫔和另一个女孩子两人一起住在宁笙楼。

感情不错。

宁嫔说起来也算是个与世无争的，这看起来多么像她和迎春曾经那样？

荼靡心里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不受控制被触动了一下。

眼睛一闭。

一睁。

电光火石的，她又改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