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关上一个时辰之后才又有了动静。

嘉和帝再出来时，犹带怒容。

一阵风似的经过荼靡身边，带出来一屋子合欢后的靡靡之气。

柔妃则是摊在那儿，青一块紫一块，就连嘴角都像是被一股大力咬过似的，破了一个口子。

血流如注。

“荼靡，安排避子汤！”

嘉和帝丢下一句话就走了，留下荼靡处理后续的琐事。

柔妃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荼靡面无表情地亲自监工，看着柔妃在她面前把避孕汤药喝下去。

然后，被刚刚回来撞见这一幕的十二皇子狠狠踹了一脚。

“贱婢，待我禀明父皇，定有你好果子吃，竟敢欺负我母妃……”

荼靡不会和一个六岁的熊孩子计较，被踢了一脚的地方也没多疼。

这是嘉和帝私底下最喜欢的皇子——她也没资本去和一个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捡了太子当的皇子当面计较。

不过她会尽力阻止这位看她不顺眼的皇子登上储君之位的。

他也不是第一次踹她了。

嘉和帝在沁芳宫待了一个多时辰为的是什么，知道一些当年往事的，都闭口不言。

梅兰王妃嫁给梅兰汗王也差不多二十年了，至今没有生育子女，梅兰汗王却仍然爱她如宝，只拥有她一个女人。

这些对于嘉和帝而言，无疑都是最刺耳的——苏芳菲肯定是爱上了梅兰汗王，才会即使没有儿女牵挂，也要留在梅兰汗王身边。

留意皇帝一举一动的各宫妃嫔都知道的是，嘉和帝一回到御书房，就召见了数位亲信重臣秘密议事。

作为嘉和帝近身侍婢，荼靡能够站在御书房角落里光明正大偷听，知道嘉和帝为的是立十二皇子做太子。

嘉和帝的圣意，连他自己亲信那一关都过不去。

荼靡很理解嘉和帝，晋王是不会允许嘉和帝立年纪幼小又是庶皇子的十二皇子做太子的。

嘉和帝这是想赶在晋王回京之前，将这事火速落定。

可惜，没可能。

反倒因为他这么一个操作，他有意于十二皇子的事被不知道谁泄露了风声。

四月中旬，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

嘉和帝率领群臣，亲自迎接到了京城城门口外。

到太阳初升起来的时间，阔别京城十多年的晋王来到了城门脚下。

大家照着规矩在城门楼外面商业互吹一番，再进宫一起吃上一顿接风洗尘的饭。

晋王回了他的晋王府稍微休息一晚，第二天就迫不及待上了朝，并且当朝提出，请嘉和帝立刻启动册立太子的流程！

荼靡都有点同情嘉和帝了，嘉和帝坐在龙椅上，脸都是黑的。

晋王倒是没说非得立谁，但明眼人都清楚，大皇子占了一个“长”字；二皇子是中宫嫡出，最名正言顺；八皇子虽然年幼，却也有一个强势的母族。

晋王提也没提十二皇子。

晋王终归是皇帝的叔叔，又在军中很有威望。

靠着辈分，他一句话，比许多人说一堆话，都要管用。

最令人意外的是，嘉和帝像是被押着上花轿的大姑娘似的，居然没反对，当场就答应了下来。

不过，同样也没说立谁，只说考虑考虑。

但他愿意考虑，大臣们已然很亢奋了。

议政大殿顿时有点闹轰轰的，大臣们公然地交头接耳。

不过也有那么几位咖位大的，并不需要和别人讨论。

满堂杂音中，嘉和帝扫视了一眼那天最先禀报苏芳菲事情的人，无意看见他居然朝着这大殿中的某一个人眉来眼去了一下——他心里咯噔一下，整颗心沉了下去。

这个人，居然是花家的人！

花家的家主花靳，对着那人微微点了点头……

他先是知道芳菲的事，理智大失。然后召见大臣，商议立储。再之后，晋王到京，提出册立太子。

嘉和帝猛地看向从头到尾犹如青竹一样风骨仙姿站在一群大臣前面的男人。

花靳似乎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注视，也大胆地抬了头起来，和嘉和帝相视一笑。

嚣张又文雅。

荼靡清楚地看见，嘉和帝手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姜复秋只是姜老尚书的养子，因此成为昔日礼部尚书府姜家满门男丁唯一活下来的人。

嘉和帝没有对他赶尽杀绝，没想到一向不沾惹朝政大事的“书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花家搞到了一处去。

还配合花靳捅了他一刀。

荼靡则是想到了皇族家宴那天晚上遭遇算计的姜明蓝。

她没想到的是，在这天散朝之后，那个女人会找上了她。

偏僻的小路上，荼靡本来打算回去的，姜明蓝就等在她回去的必经之路上。

看见荼靡，她主动迎了上来，两个人面对面地说起了话。

姜明蓝也没拐弯抹角，为的就是当面感谢荼靡帮助了她。

如果不是荼靡让人将她送回宁笙楼，她真的不知道当时的自己要怎么办。

惜娘为了给她做解药，前两日筷子都拿不稳。

两个人都清清冷冷的，又不是本来多么熟悉的人，说不到几句话，便各走各的。

荼靡正要离开，却忽然被对方再次叫住，对方似乎斟酌了一下，开口说道:“那日我虽然难以自控，但在短暂清醒的时候，曾看到颖妃娘娘目击我被姑娘你交给惠贞姑娘……你且注意一下吧。”

作为陌生人来说，这是姜明蓝能说的最僭越的话。

荼靡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姜明蓝这次真的走了，背影看起来孤绝又高傲。

对她那样的人来说，活着忍受灭族仇人的“临幸”，为的可能只是凭借妃嫔身份，令她那些如今在各家各户为奴为婢的女性亲人能够少受一些欺负。

她也一样，也有要做的事，一定要找到那个指使吴桂的人……

话说回来，她和四姑娘好像……确实好多天都没有见到了。

她起来时，对方总还在睡着，她又刻意拖到极晚回去，因而也见不到四姑娘。

可今日这天光还亮堂堂的——荼靡抬头望天，眼睛被刺得下意识眯起一条缝来。

这个时候回去，四姑娘应该是在午睡吧？！

宁嫔说，那天她扛着她和惠贞在慈宁宫后院见面，四姑娘居然也在场……

两个人虽然是见不到的，但她每天无论多晚回去，门前台阶上一定都会搁着一个小小的食盒。

食盒里总是一些即使放凉了也丝毫不影响口感的菜式或是糕点。

荼靡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有些对不起小丫头的感觉，想着还是回去看看算了。

倒也不是特地为了见一见人，只是也没必要这么躲着——就当她是自私自利，还想利用四姑娘好了。

要从宫里那茫茫人海中，继续找出和那个“霍”字有关系的人，只靠她自己，或许真的太慢。

尝过一次走捷径的好处，荼靡觉得自己变得贪心了。

进入初夏的皇宫，一到午后就变成了个大火炉。

荼靡不急不慢地走在绿荫底下，感受着冗长的宫道里时不时迎面吹来的清风。

路边每隔一段距离站着的龙鳞卫看起来也萎靡了不少。

一路走过去，也碰不见几个人。

因而，当她走过一条长廊，才有机会像十二年前那个雨夜一样，听见有人蹲在矮树丛底下偷懒聊天。

说的倒不是什么要紧的。

只是在听到好友的名字时，荼靡稍稍停顿了半步而已。

“三公主也太暴殄天物了，你们说，她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

“这话你也敢乱说，万一被人说出去，看你不挨板子！”

“我也只是猜猜啊，不然怎么她和杜驸马那样的第一公子成亲，却这么多年生不出儿子？”

“……”

荼靡叹了口气，刚想出面管一管，这几个宫女的顶头上司就先跳出来把人给收拾了，倒是省了她的事。

她便继续走——明瑶怎么一回京来，又和驸马闹了不愉快了……

午后的昭阳宫正好被苍天的大树遮挡在了阴影里面，通风又凉快。

荼靡漫步到达的时候，刚好是昭阳宫里的人用过了午膳，大多都进了屋午休片刻的时间。

宫门廊下也就几个蔫着身子歪头在聊天的人，荼靡从她们面前走了过去，她们居然也没注意到。

偌大的中庭空旷寂静，耳边呼啸的只有穿堂吹过来的清凉大风。

若是不算昭阳宫的前任主人死相太惨这么一件晦气的事，昭阳宫绝对算得上后宫里硬件条件最不错的主宫之一了。

冬暖，夏又凉。

荼靡顺着这风，改变了平时她回去宛莲居的路径，沿着主殿的后侧一路朝着自己的屋子走过去。

树叶婆娑，青草萋萋，一派良辰好景。

不长的一段路，分明熟悉得不行，却让荼靡莫名放松了心情。

被肆意放空的心思直到她无意看见春晖抱着一大篮看起来似乎是装满食材的竹扁往某个方向走，中断了。

荼靡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不用走太远，便看见春晖将那一篮的放在了昭阳宫小厨房的灶台边上，春月正在那儿打下手做些食材的处理。

而锅炉前，某个用头巾、围裙包裹住自己，手上正拿着一只勺子在锅里捞来捞去的人，不是那个她认识的黄家四姑娘，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