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睡得有些不好，醒来以后还在追忆梦里的情景。

天光大亮，时间却还早。

她趿了鞋下地，喝了水，想了想，穿上了披风出了门。

夏日清晨的小树林算得上比较凉爽，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走在其中甚至有些阴凉阴凉的感觉。

木屐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树上早起的鸟儿鸣啼的声音将木屐发出的沙沙轻响轻易地遮盖了过去。

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荼靡醒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去小树林看一看迎春。

她也说不出来这么做是为什么，但就是想这么做。

出了侧门——

即使昭阳宫有了新的主人，这侧殿往外的出入口却还是冷冷清清的。

不过这样也好——荼靡抿唇淡笑——至少，迎春不会被太多的人打扰。

荼靡缓慢地走着，晨露沾湿了她裸露在外的脚踝。

小树林稀薄朦胧的雾霾令人有一种如置仙境的错觉。

青草散发着荼靡熟悉的香气，泥土的颜色和形状都和十二年以来荼靡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当她拨弄开遮挡视线的树木枝叶，正要迈步，却看到她本来要去往的终点处，已经有了一个人。

埋葬着迎春的那棵大树底下，有一个靠着树干半躺着的少女。

少女颜如舜华，身如扶柳，即使躺着的姿态十分随意，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感。

闭着的双眼似乎说明她正在这里睡着，但若有若无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林间微风吹拂得抖动的漂亮睫毛忽上忽下，又好像在说，她可能还醒着。

荼靡心里的讶异喷涌了出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四姑娘怎么会在这里呢？

黄素馨也只是简单披了一个披风就出来了，从她披风敞开的缝隙荼靡可以清楚看到她薄薄的中衣底下肚兜的颜色。

一头自然流淌的青丝像是瀑布又像是锦被一样遮盖住她一部分的身躯。

同样外露的脚踝，因为贴在地面而似乎招惹了一点或是青绿或是棕黄的碎屑。

也许是因为听见了“咔吱”一声动静，黄素馨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荼靡猝不及防，被突然睁开“睡眼”的恬静少女撞进了眼里。

“荼靡？”

这声呼唤将荼靡有瞬间愣怔的神智给拉了一些回来，她几乎在刚才第一眼，把躺在那里的女孩子看成了迎春。

那腿脚弯曲的角度，那青葱细手摆放的位置，甚至脖颈微微倾斜的姿势，都和她印象中的那个最亲密的人，是那么的像！

但也只是瞬间……

“迎春……”

明知如此，荼靡还是轻吐出这两个许久没呼唤过的名字，那边的女孩子一瞬间脸上表情的变化是那么的明显。

黄素馨愣了一下，突然噗呲一声笑出声来，那笑声，像是诞生在青草葳蕤里的精灵。

这一声笑，也让荼靡彻底回到了现实，她听见黄素馨说:“荼靡，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啊？”

荼靡被黄素馨说得，顾不上去管黄素馨，下意识去看了看自己。

她刚才那一声呼唤，她自己都听不清，想必……四姑娘根本没有听见。

她身上披着披风，脚下的木屐深深地扎进草土里。

可如果仔细看就会立刻看见，她不仅把裙裤反了一边穿，就连左右脚套着的木屐都不是同一对。

黄素馨的笑，为的就是这个——荼靡哪怕还有一丝迷糊，这一刻也彻底清醒了。

似乎……有点丢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从斑驳的树上投射下来成片成片的金光。

一阵大风猛地过去，甚至把树上的晨露也吹得滴落了下来。

荼靡下意识走上前几步，口中一边说着:“娘娘，小心。”

晨露滴答滴答打在了黄素馨的头上，在黄素馨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捉住它们时，就已经调皮地顺着她的身体曲线滑到了脖颈深处。

还有几滴更过分一些的，径直掉在了黄素馨胸前的衣襟上。

荼靡一路走过来，都没有看见任何一个服侍黄素馨的人，春晖和春月也都不见人影。

她再走过去几步，立刻用自己的手为黄素馨遮住上面，一边将黄素馨拉出了树荫下。

“娘娘是偷跑出来的吧？”

黄素馨正低头看着自己胸口被氤氲湿了一片的半透明中衣，伸手拍打着。

听见荼靡说话，赶紧拉紧了自己的披风遮挡。

“半夜有些睡不着，就出门随便走一走，想到你每日都喜欢从这条路回来，我就去看看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小姑娘说得一本正经的，偏偏她脸蛋红扑扑的。

大人的语气配上这一张孩子脸，那微妙的反差让荼靡不禁微微弯了唇角。

不过，若说到这林子的神奇之处……

荼靡刚刚聚起的淡淡笑意，立刻就被一抹难以被忽略的怅然给取代了。

“是啊，这林子的确有些神奇的妙处，够安静，人也少，不会有人打扰。”

说着，她找到了自己搁在身上随身携带的一条帕子，为黄素馨擦拭额头，一边又说道:“不过，娘娘，哪怕这林子再好，您也该立刻回去了。别说您得回去正经找一块布巾擦干，免得受寒，就算只说春晖她们，醒来看不见您，可得吓坏了。”

黄素馨出来已经很久了，也确实应该回去了。

她很听话地扭了身子，“那你呢，你要在这待一会儿吗。”

荼靡帮她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声音却是令人看不出滞涩的痕迹:“婢子送娘娘回去，就不再过来了。”

本想过来和迎春说说话，谁会知道，会被别的人捷足先登了。

即使——这个人是对她还算不错的黄家四姑娘，也不行。

黄素馨眼如星辰，笑咪咪的，“那就回去，正好陪我吃早膳！”

荼靡没马上接话，而是跟着黄素馨按着过来时候的方向走了几步之后，才开口道:“很抱歉要辜负娘娘的好意了，若是娘娘允许，婢子送娘娘回去之后，就要更衣去皇上那儿了。”

黄素馨笑着与她道:“若是我不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