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心有所感地回过头，在可能藏人的草丛树影里那么一瞥，没看到任何影子，便若有所思地继续往前走。

黄素馨似乎以为她在看她，对着她笑了一下。

荼靡收起疑心，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消失在了这个地方。

直到她们走没了影子，粗壮的树干后面，才走出来个体态娇小的女孩子。

如果荼靡这时候立马杀个回马枪，就会发现，这个女孩子就是那天在昭阳宫外面鬼鬼祟祟的小宫女。

小宫女神情认真，面无表情地四处张望一下，才小心翼翼地离开，浑然不像荼靡那天晚上看到的傻模傻样。

黄素馨回去时，山顶的情形还是犹如她离开时候的差不多。

皇后依然坐在内室和晋王妃闲话家常。

晋王妃人到了年纪，最惦记的无非是子孙那么一件事——无论是她自己的，还是小辈的。

黄素馨进入时，正好听见她在和花湛露说到多给二皇子纳几个知冷知热的姬妾服侍服侍。

黄素馨暗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果然，晋王妃看到她，也与她说起了小皇子。

黄素馨看了窗外某人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侄媳倒是想生，不过有些事是没法强求的。”

晋王妃自然以为她那一眼看的是嘉和帝。

嘉和帝年过四十，虽然老态已经明显外露，但仍不失吸引力。

嘉和帝正侧头和晋王说着什么，一脸严肃。

他的身后，有个小宫女也正在附着耳朵和大内总管严获说着什么。

嘉和帝身边那个据说很受重用的大宫女，此刻并不在嘉和帝身边，而是走到远处似乎在和端菜的侍女们交代着什么——晋王妃看到这，不甚感兴趣地收回视线。

八皇子从山脚下的席面上拾阶而上，刚好进来给长辈们敬酒。

来之前，他的母妃就已经提点过他了……

各家的世家子弟也都在原地积极利用这样的场合，彼此走动交谈着……

山脚下的围篷里，二皇子似乎在那里蹲着按住二皇子妃的脚踝做些什么，让人看不大清。

二皇子妃惊慌失措左右探看的样子却很好辨认。

荼靡和女孩子们说完该说的话，转头过来正好就低头看到了这一幕。

底下的人似乎总是不记得山头上的人能够很容易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呢。

她真是不知道该说二皇子是个让女子易于产生好感的宠妻狂魔还是个基本政治头脑都没带来宴席的蠢货。

不过。

迎春以前教过她的——看一个人，尤其是男人，如果连对自己的妻子都不好，也不必指望当他坐上高位，能为底下的人谋福祉。

希望自己的眼光准一些，别看走了眼吧。

“惠贞，你来一下。”

惠贞凑过耳朵，听见荼靡的话，点了点头，便等待着时机溜了出去找到了二皇子。

二皇子与惠贞笑道:“多谢荼靡姐姐提点了。”

惠贞说完就走。

都说虎毒不食子，不过这样的话在皇家却并不适用。

如果不是有人告诉，谁会知道他和老八的酒里掺了老酒浓浆……

横竖……少喝一点就是。

惠贞前脚刚跑回荼靡的身边没过多久，八皇子就因为“不胜酒力”，险些摔倒在小山坡的下山路上。

荼靡垂下的眼帘满是清冷，都说天家无亲情，真是诚不欺我。

八皇子身边的人也不是吃闲饭的，八皇子倒不至于在朝臣面前出什么大丑，只不过毕竟才九岁不到的年纪，学着成年人喝酒已经是勉强，更何况提纯浓缩过的浓浆？

必定伤身。

反观只比八皇子小了两三岁的十二皇子，自然有侍从亦步亦趋服侍着。

绝不让任何“不合适他年纪的”吃食进他的嘴巴。

大臣们都不是瞎子，皇帝这意思，明白着呢。

表面看着还言笑晏晏的酒桌上，人人脸上笑眯眯，内心各有多少马匹在奔跑，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荼靡回到嘉和帝身后时，又恰逢严获不在。

听晴川说，是被个宫女叫出去了。

为了“传宗接代”，严大总管对那些符合条件的小宫女一向多两三分和颜悦色。

荼靡没有多想。

本来嘉和帝的到场，外面的那些人是并不清楚的。

可随着八皇子被人送下去休息的时候，不高不低地喊了那么一句，众人便都知道他在山顶最高的席面上了。

八皇子离开之后，便陆陆续续有山脚下的宾客试图上小山坡给嘉和帝敬酒。

都是一些嘉和帝登基以来从寒门子弟里破格提拔的官员，嘉和帝选择了其中几位允许他们入内，山顶这边热闹了好一阵子。

黄品谦的脸色又不太好看，好不容易女儿知道回来为家族“干活”了，外孙又掉链子。

一个上好的在嘉和帝面前表现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好在，花家的外孙，是个沉迷女色的笨蛋，他就算是知道了嘉和帝在，居然也没有上来敬酒！

想着这些，黄品谦眼眸眯起，露出眼底的冷光来。

他不着痕迹扫视了一眼在这酒桌上仿佛遗世独立的花靳一眼。

两家争斗了好几代，他知道自己没有花靳奸滑，所以在家里养了许多门客谋士——看今日皇帝这明目张胆一抬一贬的做法，他回去之后需要立刻召集那些人来，为他出谋划策了。

他下意识又看向内室，这一看，嘴里那一口酒差点吐到自己身上。

内室里，黄素馨一手捧着话本子，一边低着头看，一边时不时应答晋王妃几句。

倒不像她陪晋王妃说话，反而像是晋王妃在陪她说话！

黄品谦有点受打击，太阳穴上有点儿突突的。

当日小女儿折腾着非得挤下两个姐姐进宫为妃，他架不住撒娇，应了。

可如今再看，他又不知道第多少次后悔，这个女儿还是年纪小，也许根本就不能在黄家烈火烹油的危难之际，为家族做出应有的贡献。

黄素馨像是浑然不觉自己父亲的视线似的。

随着她微微侧头，袖管也松垮似的往前自动胀了胀。

袖管里那一枚临时收起的玉佩，不知怎么掉的从内袋里脱落出来，啪嗒一声闷响，打在了羊绒铺就的地毯上。

荼靡奉皇命进入内室传达圣意，一脚踩进来，刚好就看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