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三年的春天，跺跺脚大魏朝都能抖三抖的黄家本家，处理了一批年纪较大的丫鬟小厮。

管家喊来牙婆买新的丫头小子进府，新老交替。

能被黄家这样的大客户看上，牙婆哪有不乐疯了的？

接了“订货”通知，牙婆立马张罗着把自己手里最好的“货”，尽可能都找了出来。

到了“交货”的这天，牙婆带着浩浩荡荡一群的小萝卜头，去了黄家。

来跟牙婆交接的，是黄夫人身边一个瞧着十分面善的中年妇人。

也正因为是个面善的，原本她挑挑拣拣的已经挑够了人，姓郝的管事媳妇，仍然破例将一对不忍分开的亲姐妹一起买了下来。

两个小小的身影赶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下来，千恩万谢地磕头。

姐姐大丫改名樱莲，经过一个月的培训之后，暂且被送去了黄夫人的院子里先从简单的粗使杂役开始做起。

郝姓管事看着她破例买下来的，只有五岁的小丫头，头疼地想了半天。

最后还是黄夫人随口一句:“就送去给四娘看一看吧，喜欢呢，就留下这丫头让她做个玩伴，她亲姐妹俩见着也方便。”

二丫看上去手脚麻利，小小年纪居然能干得动寻常十几岁丫头才有力气干的活。

就是憨头憨脑的，稍微有点不讨喜。

黄夫人却觉得，这孩子眼神透亮，行动之间质朴无华，长大以后肯定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她的女儿——黄夫人垂眸——身边可不需要那些心思太多的人，正好就缺个这样的呢。

也许是知女莫若母，黄夫人觉得年仅四岁的小女儿会留下二丫，不过一会儿，果然就传来了二丫被留下的消息。

郝管事从内室兜转出来，笑意盈盈的:“四姑娘很喜欢，当场就给赐了名字。”

黄夫人闻言，捻着茶盖的手顿了顿，脸上尽是慈爱:“她才念了几页《三字经》？还知道给人取名字了？”

郝管事也笑:“说是夫人您取的，不合她心意，给改了‘春晖’了。”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黄夫人莞尔:“这小丫头，哪来的鬼机灵，给婢女取个名字，还顺便拍我马屁。”

郝管事迎合:“四姑娘聪明又孝顺，婢子替夫人高兴。”不枉夫人当初在小主子病危时，跪了三天三夜的菩萨。

“成了，你也别替她打马虎眼，她不就是想让我帮忙寻找那什么‘托梦’画出来的玉佩？”

别说天下了，就是一个京城，也够大的，就一小孩子胡乱画的东西，让她让哪儿找去。

说到底，真要找，最后多半还是得求到孩子她父亲那里。

毕竟，众所周知，黄家手眼通天呢。

黄夫人嘴角的笑意突然有点冷，想到丈夫，无论结为夫妻多少年，她都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

更别说爱意。

黄夫人让郝管事亲自多盯一盯小女儿黄素馨那边。

自从两岁时从鬼门关强行爬回来，本来给人感觉文文静静的小女儿，变得活泼了许多。

现在又送了个力气大的丫头过去，黄夫人其实也怕……她的房子会有事。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郝管事便经常往返在暖阁里。

黄素馨年纪还小，没有独门独院，黄夫人将她养在自己身边。

多看了几回，黄夫人渐渐对春晖放了心，再往女儿身边搭配个看上去就稳重靠谱的春月，便没怎么管几个小丫头怎么玩耍了。

黄素馨对春晖，那是十二分的满意。

力气大，可以给她做打手。看起来憨憨的，那就必然容易听主子指挥。

当春月还被排挤着不能随便进小主子的“小房间”时，春晖就已经站在主子的小书桌旁，替主子磨墨了。

一旦画出更加精细逼真的玉佩线描图，黄素馨便让人拿去交给黄夫人。

还说画像是找了人帮她画的。

黄夫人被女儿断断续续纠缠了快两年，最终还是扛不住，决定低下头来求黄品谦去找——让人照着图做一个，那小丫头居然看得出来！

每次离开了人回到屋里，春晖就好奇地看着她的小主子在渐渐取得信任的她面前，展示更多的小秘密……

小主子会在男主人和女主人私下说话的时候，偷偷躲在父母的床底下偷听。

还会让她想办法去问一问皇宫里面都有哪些消息。

男主人和女主人都以为她只会咿咿呀呀几句三字经，最多就是会一两句“红掌拨清波”。

她却知道，主子每天晚上没人的时候偷偷练习写字绘画，而且还写写画画得很漂亮。

就跟女主人挂在墙头的那些名家字画差得不是很多吧？

女主人和男主人商量着给小主子找个启蒙先生，说着“怎么都四岁了还只是会几个字”，她听见了不知道多少次觉得不服，想说才不是那样呢！

可是小主子不让说。

小主子说的话，她听不懂——

“当然不能让人知道我会啊，让人知道了还怎么平安长大，还怎么去找她呢？”

春晖也知道自己笨，除了一身力气，别的干啥啥不行……除了吃！

黄素馨也不是要她听得懂，并不打算解释。

春晖有些懊恼。

春月和她同岁，跟着嬷嬷学了几天，就懂绣一些简单的小图案了！

姐姐樱莲也是天资聪颖，短短的两个月，从春到夏，便升了三等丫鬟。

黄素馨笑得可可爱爱的，捏了捏她的脸:“天生我材必有用，春晖，你从明儿个起，开始扎马步吧。”

“啊？”

“把基本功练踏实些，以后你用处可大呢。”

黄素馨都想好了，身为黄家的小姐，不比在宫里做宫女自由多少。

但胜在就算爬墙出门被人发现，不至于……动不动丢了性命。

而且有她在，也绝不会让谁能从她身边动她的人——最多春晖委屈点挨几下放了水的板子吧。

以前是这样，现今也还会是这样。

未来……也不会不一样。

春晖莫名觉得，说着这些话的她主子身上突然有一股让她畏惧的冰冷。

春晖不懂就问:“姑娘，你想学二公子偷溜出门啊？”

黄素馨看了眼母亲所在寝室的方向，又笑了:“是啊，有人顺手牵羊拿走了我的东西，可是我去‘里面’行动不方便。不过，那几个人每个月都会从‘里面’出来……有些事，全靠自己以外的人，总是不太靠谱的呀。”

靠她自己，恐怕爬不了墙，但是现在，她有春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