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格外允许江紫昕从清和宫嫁出去,看到侄儿接了新娘,在慈宁宫向她叩首行礼,老太太眼含热泪,对这唯一的侄儿道:“姑姑可就把谢家的香火交给你了,要早生贵子,叫你的爹娘在天上也能安心。”
在太后的主持下新人礼成已是晚上了,殿外烟花阵阵,宣明殿外忽明忽暗,隔得远一些就难看清人的面容。
可当所有人都仰头望着天空时,谢端却无法自制的把目光落在了帝后的身上,过去他时时刻刻盯着哥哥,是要保护哥哥的周全,可如今意味全变了。
今晚,他就是成了亲有家室的男人,过去的三年,过去的几个月,他所放弃的,兴许就是这一生也不会再遇上的人。
“相公,你在看什么?”站在谢端旁边的紫昕,开了口,问道,“烟花多好看,你不看看吗?”
谢端忙转回目光,客气地笑着:“好看,你喜欢吗?”
紫昕笑着:“喜欢,很喜欢。”
“那就看吧。”谢端笑了笑,就把目光转向天空。
紫昕的目光,反而朝向了帝后的所在,烟火之下,皇后那么美,像仙女一般。
轰隆声远远消失在天际,空气里弥散着烟火的气息,皇帝道了一声赏,仰头再看天空,但见一轮圆月明朗清亮。
宴席一开,又热闹了一个多时辰,所有人都觉得,今晚的喜事,比起几个月前帝后大婚要喜庆多了,那会子皇帝从头到尾绷着一张脸。
今日金道崇带着几个儿子媳妇,也在席中,这样的光景他自然看在眼里。
宴会结束,此刻几位大臣前来向金相告辞,忽见另一拨人从边上走过,中间二十多岁的壮年男子身形高大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而跟随在他身后的,也都是那七年里,随着皇帝出生入死之人。
“金大人,那就是唐暮,皇上登基时他匆匆来匆匆去,几乎谁也没见着他的面,这一次总算把他的脸看清了。”
边上一人对金道崇道,“大人,这是个厉害的角色,当年无数人想要断了栎阳大军的后路,可栎阳城固若金汤,无论如何也攻不进去,全靠这个人守着。皇上能得到天下,这个人的功劳,比谢端还大。”
这些事金道崇当然知道,漠然应了几句,就要出宫,两边的人相汇,无形中代表着朝堂上的新旧势力。
唐暮满身武将气魄,绝不是谢端那样的温润气质,旧朝许多人都不把谢端放在眼里,可是看到这一位,都不免有些发怵。
唐暮向金道崇颔首,算是礼貌,而他身边那些人,那些皇帝的功臣们,最看不起这些背弃旧主的前朝文臣,纷纷簇拥着唐暮,扬长而去。
金络和翠云离开时已经很晚了,宴会举办的很成功,总算能圆满结束了,也该回宫了,回到凤澜宫离开脱了鞋和外衣坐在床上让翠云给卸妆和头饰,然后直接钻进被窝。
众人散去,彩碧在丽妃身边说:“没想到皇后第一次举办宫宴竟然没有手忙脚乱。”
丽妃负气道:“那又如何,她自己将来……”
可是这话,说不下去,她不希望金络稳坐后位,可……
丽妃惨然一笑:“我去挑她的错,岂不是在皇帝面前显得我小气?”
彩碧有心为主子分忧,见不得丽妃那么痛苦,便是道:“自然不是您去挑皇后的错,可若皇后娘娘名声不好,皇上必定要生嫌隙。”
丽妃嫌恶地说:“难道要我去用下作的手段陷害她?”
彩碧道:“可奴婢是为您着想,皇上不知道为何如今也不曾临幸后妃,不知是不是……”有隐疾?
丽妃没有呵斥彩碧闭嘴,也没有激烈地反对,可装病这种折腾自己的事也就罢了,真要去下手害什么人,她没有这个狠心。
但若什么都不做,可能自己不仅宠爱得不到,地位也一辈子就这样了。
“娘娘,您看?”
“我再想想,你别轻举妄动。”丽妃捂着心口,许久之后,吩咐彩碧,“今日将军府摆宴谢客,你命人送些御酒去,我会去向太后请旨,紫昕归宁时在清和宫摆宴,请妃嫔们热闹一番,自然也要请皇后,你早早做准备。”
彩碧领命而去,派人将御酒送去将军府。
转眼,便是江紫昕归宁的日子,丽妃想要让堂妹在自己宫里省亲,这么点小事,太后自然答应。
这日紫昕在慈宁宫见过太后与金络,就被打发先去见她姐姐,不想半路上遇见丽妃正赶来,听闻太后已经让她走,丽妃便只好顺路带妹妹回去。
皇宫那么大,从慈宁宫到清和宫要走很远的路,一路上阅尽皇城里殿阁园林的景致,丽妃命彩碧诸人退下,单独带着妹妹散步,便问她:“谢端待你可好?”
不想妹妹却说出惊人的话,江紫昕毫不犹豫地说:“不好,他像是恋着皇后娘娘。”
丽妃惊愕地瞪着妹妹,念了声“了不得了”,就拉着紫昕匆匆回清和宫去。
丽妃把堂妹带回清和宫,关了门命彩碧守在外头,她把妹妹按在椅子上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江紫昕,你疯了?”
紫昕挣扎了几下,逃开了堂姐的束缚,绷着脸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何况是娘娘问我好不好,太后她很高兴,因为她以为我和谢端圆房了,可并没有,他连碰都不愿碰我一下。”
丽妃道:“也不是人人都能在新婚之夜就在一起的,谢端那个人的个性,本就内敛谨慎,你们慢慢相处就好了。”
何况她进宫半年多不也没有皇帝同床么,不过这话她可不会说,为皇帝的脸面,也为自己的,不管是哪个原因她都不会说。
可是江紫昕却又道:“婚礼那晚,他的眼珠子就老是看着皇后,在慈宁宫庆祝订婚时,那眼神里头的悲伤,我可没有胡说。
我不是非要和他圆房,可是表姐您知道吗,看着自己的丈夫,他满身透出一种根本不想娶你但不得不娶你的无奈,是什么感觉?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丽妃怔怔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表姐,我……”
“好了!”
紫昕还想解释,被丽妃呵斥着打断了,“你不论看到什么听见什么,也不可在宫里胡说。”
江紫昕眼泪包在眼眶里,痛苦地说:“我以为自己不用嫁给皇上做妃嫔,能嫁给谢端,是遇见了天大的好事,谁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他又没打你骂你,你哭什么?”丽妃摇头,“你嫁给了大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在你的荣华富贵背后,就是不公平,你必须屈服,不想屈服的话……”丽妃的心像是被什么扯动了一下,疼得她发颤。
人啊,果然是劝别人教别人的时候,张嘴就来一套大道理,落到自己身上,就什么都想不通了。
这宫里哪个女人不是如此呢。
“总之,别再提起这件事。”
“我还能得到他的心吗?”紫昕不甘心地问。
“不要妄图得到任何一个男人的心,因为到头来你什么也得不到。”丽妃让自己冷静下来,又道,“今日是你的归宁宴,宫里的女人眼睛都毒,皇后也会陪着太后来,好好藏起你的情绪,不要表现得像个无知的蠢妇。”
此时凤澜殿里,在慈宁宫陪太后见过新人后,金络就回来换衣服了。
等下清和宫里的归宁宴,太后说了不要太严肃,大家脱去厚重的正装,穿得轻便舒适些。
见各色衣衫摆满一屋子,金络指了一套绛紫色宫袍,对翠云说:“就这个吧。”
翠云则笑道:“娘娘选好了这一套,其他的奴婢就收起来了,要装了箱子,等着带去桑山呢。”
金络想到皇帝要去温泉行宫游玩,太后安排她也要去,就说,“少带一些,几天就回来了。”
金络说完拿过衣服,便去将宫袍换上。
就去迎接太后,同去清和宫,归宁宴倒也热热闹闹,妃嫔们为了讨好丽妃,自然对新娘子十分殷勤。
江紫昕一直被人围着,极少和金络说话,金络倒也不在乎。
丽妃坐在一旁,她要牢牢看紧了堂妹,千万别叫紫昕说出傻话,做出傻事。
宴会上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结束后众人陆续回宫。
第二日,阳平关传来消息,北漠再次来犯,这一次不是骚扰,而是侵略,大部队攻击大益的边防。
午后,金络就得到消息,海寿传了皇帝的话来说,桑山之行去不得了,皇帝很有可能,会御驾亲征。
金络听到这消息倒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
夜深时,灯火辉煌的凤澜殿依旧耀眼夺目,宁静而高贵地屹立在华清池上。
“皇上要进去吗?”海寿举着琉璃灯,轻声提醒皇帝。
“走吧。”韩扉看了凤澜宫,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不知不觉走到这,往里望了一眼,就见院里一个身影坐在树下,就着灯看着话本子,嘴里还磕着瓜子。
“哼,她倒悠闲!”韩扉冷哼一声,直接转身去了听风阁处理政务。
次日,皇帝在朝堂之上便做下了决定,他要带兵亲征阳平关。
彼时六宫都聚在慈宁宫等待消息,当这个旨意传来,妃嫔们都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丽妃还算镇定,而她悄悄看了一眼皇后,那清淡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实际上金络还真就没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