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京城乃至全国都传遍了皇帝要御驾亲征阳平关的消息,皇帝此举,也是想让百姓们明白,新君有守护国家和子民的魄力,好让他们死心塌地地臣服。
次日,金络在翠云的装扮下盛装华服,在宫人的簇拥下走出凤澜殿,于宣德殿下,站在了所有女人之首。
华丽的裙摆铺展开,栩栩如生的凤凰展翅欲飞,丽妃即便仅在皇后之下,也隔开很远的距离,所有的光芒,都在金络一人的身上。
皇帝一身金光灿灿的铠甲,点唐暮为副将,随军出征,号角鸣响擂鼓震天。
皇帝挥剑上马,傲然走过宣德殿前的路,众臣伏地相送山呼万岁,金络带着妃嫔们也福身行礼,她微微一礼后抬头看了一眼,骑着汗血宝马的人,越走越远。
就在她起身要收回目光的一刻,皇帝忽然勒紧缰绳,回眸看了一眼,那锐利如刃的目光,却不可思议地落在了金络的身上。
金络把那一眼理解为警告,皇上这是警告她不要在他离宫的时候耍什么花样?
金络眯眼想要看清那眼中的含义,但皇帝没有逗留,金鞭扬起,划过凌厉之声,很快就转身而去,消失在烟尘之中。
金络并不知道,当年的韩扉,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栎阳,可是今天的皇帝,却会停下来看她一眼。
她身后的丽妃,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而皇帝的眼中,却容不下她的身影。
皇帝带兵离去,文武大臣还要一路送到京城外,但要等皇后离开他们才能动身。
金络不能耽误大臣们,这就要走,可才挪动步子,就感觉到身后被牵制着。
她淡然回首,看着丽妃,丽妃一脸茫然,金络将目光朝她的脚下移去,丽妃一低头,才发现她竟然踩住了皇后的裙摆。
丽妃连忙退开,惊得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可这里那么多的人,她不能丢了自己的体面。
金络倒是并不在意,她的裙子那么长,自己走路都觉得沉重,本就挺碍事的,而丽妃又怎么可能故意踩住她的裙子,做这种事,能有什么好处。
在宫人的拥簇下,皇后离开了宣德殿,丽妃也立刻要走,她紧紧抓着彩碧的手,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彩碧的手腕上捏出一圈红印子。
彩碧道:“没能提醒娘娘脚下留神,是奴婢的错,奴婢被皇上的气势镇住了,根本没注意脚下。”
丽妃眼底浮起几分傲气:“我又不是故意的,虽然尊卑有别,可我为什么非要矮她一截?”
当时大部分人都低着头,也没几人瞧见丽妃踩了皇后的裙子,不过皇后的气度风华,却落在了金道崇的眼里。
金道崇离开皇城时,脑中挥不去金络的身影和气质,这个几乎被他丢弃的女儿,他从未教养过一天,甚至没仔细看过一眼,可是他用心栽培的儿女们,却一个都及不上她。
韩扉扫了一眼谢端,看似不以为意的眼神里,是他对谢端所有的信任,两人说了几句。
谢端一一答应,大军便要出发,他引马让到一旁,皇帝扬鞭飞驰而去,大军紧随其后,轰隆隆的马蹄声久久不息,当周遭安静下来时,皇帝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端坐在马上,目光掠过底下的官员,好些人毫不遮掩地松了口气,对于边关战争没有忧心,对于皇帝此行也毫无热血,特别是那些旧朝的文臣,他们心里一定还想着更了不得的事。
谢端骑马从一众人身边走过,温润淡泊的气质里,隐藏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骄傲,倒也一时镇住了那些露出散漫情绪的官员。
待他走远,大臣们就围在了金道崇的身旁,有人不屑道:“这谢端,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金相大人才是群臣之首,他一个将军又不是亲王,竟不把您放在眼里。”
金道崇淡淡一笑:“少年而已,年轻气盛,老夫怎能计较。”
之后的日子,朝堂上有谢端坐镇,后宫有金络打理,一切如皇帝在京时一样井然有序。
只是每天做的事也比从前多了一倍,时下渐渐夜长日短,金络闲下来的时间少之又少,再也不能悠闲的看话本子嗑瓜子了。
重阳节时,皇帝大军还未抵达阳平关,但太后为了图吉利,要求宫里一切如常,过节的这天把皇亲里亲近的几位命妇宣召进宫相聚,自然江紫昕作为侄媳妇,是头等要见的人。
太后总是怜爱地问紫昕,谢端待她好不好,紫昕满肚子的辛酸却不能说出口,敷衍地笑着敷衍地说着违心的话,一旦脱离了太后的视线,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想要透口气。
丽妃一直观察着堂妹的动静,此刻便跟了出来,在她身后道:“你怎么了,怎么老一副深闺怨妇的样子?”
哦紫昕凄凉地笑道:“深闺怨妇怎么了?”
话音才落,门前宫人通报皇后驾到,丽妃便领着她让在路旁,但见金络身穿明黄凤袍款款而来。
丽妃早就发现,自从皇帝领兵出征,这个平日里穿着打扮很是随意的人,突然就端起了的尊贵,初一去凤澜殿行礼时,见到的皇后也是满身光华,让人不敢直视,此刻亦如是。
虽然过去好多天了,可是一想到当日不小心踩到了皇后的裙摆,丽妃就心有余悸,拉着妹妹又朝后退了几步。
紫昕看着金络的目光满含幽怨,金络接收到她的目光,虽然疑惑,但毫不在意,更不怕,嫉妒自己的多,也不担心多那么两个。
丽妃等皇后离去,才看向紫昕,低声呵斥她:“你在想什么,能嫁嫁给将军那样的人,做将军夫人还不满意,紫昕?”
丽妃像是在说紫昕,又好像在说自己。
紫昕神情恍惚,“我不满意又能怎么样?”
丽妃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紫昕,她俩现在的处境可谓是同病相怜,不过她可没有要把这些与她分享的心思,她也不会跟她一样就会怨恨。
金络忙着重阳节的宴会,一点也闲不下来,不过好在总算平平安安过下来,而再过几天皇帝就要带领大军到达阳平关,战火即将燃起,所有人的心都会为胜负牵挂,宫里宫外看起来一切太平。
凤澜殿中,倒是比平时更加忙了,金络坐在书案后,看着堆积如山的账册头疼,这账本上的字都是繁体大写看着一点都不简便,处理起来好难。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办法,问旁边的翠云,“翠云你识字吗?能看懂吗?”
“奴婢认识一些,也能看懂上面的字。”翠云接过账本,这才含蓄的表示自己是有文化的。
“那好办了,你把上面的账目数字念出来,我来核对。”金络直接把系统叫出来,把校对账目的问题交给系统,这回轻松多了。
于是翠云在旁边念,金络坐在书案后喝着清茶磕着瓜子,时不时吃几口点心,处理宫务也没有那么难了。
一个月后,皇帝带兵夜袭北漠大营,旗开得胜,传消息回京,告诉太后,阳平关大捷,五日后动身班师回朝。
京城内外皇宫上下,无不欢喜雀跃,太后见了妃嫔们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我在菩萨面前许下心愿的,明日你们便随我到明华寺去还愿,正好在宫里也闷了,都出去逛一逛。”
金络笑着说:“臣妾这就去准备,明天一早就动身。”
金络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去过宫外呢,现在正好出去逛逛。
翌日一早,后宫的女眷出行,整个京城的道路都戒严,江紫昕作为侄媳妇,当然也在太后的邀请之列,她与丽妃共坐一辆车,到明华寺之前,只匆匆与太后和金络打了个照面。
而丽妃形影不离地跟着她,生怕妹妹做出什么荒唐事。
果然紫昕很不一样,在太后跟前强颜欢笑后,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
到明华寺,僧人们早早迎在山门前,恭迎太后和娘娘们入寺祈愿。
明华寺是京城第一大寺庙,大雄宝殿、观音殿等等拜过后,一行人在寺庙里逛,寺庙里面早已经清过场了,没有什么闲杂人等。
佛家清净之地,妃嫔们不能大声喧哗嬉闹,且除了金络,她们也不是第一次来,其实比起明华寺。
她们更想去远离明华寺五里地的城隍庙,太后知道她们的心思,拜过菩萨后,就喊来谢端:“她们难得出宫一回,你就受累带人把她们领取山下的城隍庙,我昨夜太兴奋睡得不好,今天没精力逛逛了。”
我在这里歇着,两个时辰后,把她们带回来。”
谢端领命而去,以婉嫔为首,大半数的妃嫔都跟着走了,丽妃自然是紧随太后,而金络刚才做马车已经颠簸累了,也不想再做马车到处颠了,太后便让她自己去走走,带上几个宫人就好。
金络带着翠云刚刚逛到明华寺后山,除了住持和僧人们,寺庙里的僧侣都在各自的斋房静候,谢端又布下了岗哨,十分安全。
这里的寺庙里面庄严肃穆,比后世恢宏多了,还有一股清流淡然的韵味。
金络逛了一圈,又在凉亭里休息一身,吃了点心回去绕过大雄宝殿时,就见谢端从山下归来。
她远远地向谢端颔首,目光没有任何停留,就带着翠云走开了。
谢端站在原地没动,也不敢将目光追随金络而去,估摸着她该走远了,才抬起头来。
可是抬眼就看到江紫昕站在不远处,她身后跟了两个太后身边的宫女,也不知几时来的,或许刚才的一幕她也看见了。
看见了才好,这样她应该能明白了,他和金络什么事都没有。
只是紫昕再如何真性情率性,也知道皇家的轻重,不会像在家里质问谢端那样在这里闹,她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丈夫,带着那个宫女走开了。
太后带着金络和丽妃再一次敬香礼佛,不久后婉嫔等人归来,她们在明华寺外逛得很尽兴。
这一行并没有金络起初担心的遇到什么意外,原本还以为会有什么刺客之类的插曲呢,看来都是被电视剧和小说给唬住了。
在明华寺待了两个多时辰后,一行人又随着晃晃悠悠的车马返回皇城。
回宫之后金络啥也不管了,直接脱衣服卸去多余的装扮钻进被窝就不想动了,这在古代出个门太累了,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回宫后,金络每日又处理了两日宫务,终于整理好了,于是她又恢复了消散的吃吃喝喝看看话本子的日子。
这一日,大军已经抵达京城外,早在昨天皇帝就见到了京城来的官员,问起京中近来有什么大事发生,大臣们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都藏在了那闪烁其词的神情里。
然而韩扉怎么可能不在京城留下眼线,这点乱七八糟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阳平关之战虽然大获全胜,可皇帝胜得心里憋屈,唐暮身上的伤,是他一辈子的烙印,他从来没有失败过,可却因为太过得意,差点死在北漠的箭矢之下。
北漠让出的一整片山头,也没让他心里松快几分,一路回京城,皇帝都是紧绷着脸。
然而皇帝心里不痛快,带着满身硝烟和疲倦回来时,京城里却没什么人关注战争的结果,也不会好奇那座山会给边防带来怎样的变化。
礼炮声中,身穿金甲的皇帝,踏上同往宣德殿的路时,文武大臣与后妃都在玉阶之下相迎,皇帝目视前方走向宝座,威严的气势比离去时更盛。
金络站在玉阶之下,华丽的凤袍依旧逶迤铺于地面,妃嫔们依旧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迎接皇帝归来后,金络和妃嫔们很快就退入了内宫,可察觉到帝王盛气的何止金络一人,不等众人散去,便听见有人嘀咕:“皇上打了胜仗,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金络和翠云对视了一眼,默默地走远了,回到凤澜殿,很快,翠云就打听来了前头的消息,仔细地告诉金络:“唐将军为了救皇上,身负重伤,皇上似乎是为了这件事不高兴。
但具体的缘故,听风阁那儿这回子嘴巴紧得很,海寿直冲奴婢摇头,说不得提不得。”
“哦。”金络倒是不在意皇上怎么样,她只不过是在凤澜殿里安安分分地做皇后,做金道崇送给他的礼物,随便宫斗一下,这一生也就简单了。
宣德殿的朝会散去后,韩扉留下了金道崇,这些年来,皇帝很少会单独见他,金道崇这个丞相,本是徒有其表,但旧朝势力的确以他为中心,皇帝和他是隔着宫墙暗暗较劲。
皇帝笑道:“你是朕的岳丈,如今的关系比从前更亲密些,朕在朝廷上有爱卿扶持,后宫又有皇后在,金家对于大益,是举足轻重的所在。”
可这话一出,金道崇越发慌张,但是他的慌张在韩扉看来,仅仅是惺惺作态。
他对这个老家伙有两重提防,一是怕他依旧心系旧主,企图反益复蔡,再者便是这金道崇曾经在蔡氏皇朝掌权,将老皇帝和小皇帝都握在掌心,权力滔天,在全国各地都布满势力。
当初之所以没有一剑斩杀他,是想利用他来稳定朝纲,只是没想到,半年过去后,想杀他,反而杀不了了。
韩扉看着金道崇道,“事情发展得,与你和朕所预料的都不一样,将来会怎么样,朕十分期待,爱卿如何?”
金道崇神情凝重地看着皇帝,然而皇帝的这句话,没有明确的指向。
可金道崇却以为,皇帝至少在最初,选他的女儿做皇后,不是为了捧更不是为了与他拉近关系,皇后在后宫地位,预示着他在朝堂上的存亡,所以皇帝才说一切发展得出乎意料,不就是指金络吗?
从蔡国先代老皇帝,到光和小皇帝,以及至今无数的大臣还有家中的妻妾儿女,金络是第一个摆脱了自己的束缚,逃离他掌控的人,曾几何时,这天下都是他金道崇的。
正当盛年的帝王,看着已垂垂老矣的大臣,他们早在蔡氏皇朝的时代就有过交往,只是那会儿见面客气的几句寒暄时,谁也不会想到有今天。
纵然到了今天,金道崇几乎是皇帝两倍的年纪,就是比寿命长短,皇帝也不会输给他,但是韩扉不能忍,半年多了,他每天在朝堂上看到这张虚伪的脸,就觉得自己好像当初蔡氏的昏君一样,在被他操控着。
半年多以前,没有挥向金道崇的剑,始终还架在他的脖子上,韩扉要用这个人的血,颠覆整个朝堂上的权势,真正将兵权与皇权结合在一起。
然而如此枯燥沉重的事,太后听不懂,也没有妃嫔能够解忧,皇帝从来是与谢端和其他几位亲信的大臣商议后,就再不能提起,帝王之路是他孤军奋战,身后的人,只能被他保护,而不能真正地支持他。
韩扉屏退了金道崇,看着他惴惴不安的离去,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