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吾回到宫里,便将国子监的事情如实告知朱元璋,听见长孙朱允炆也跑去国子监后,直接打发刘三吾去朱标那里议事。
“去把允炆叫来。”朱元璋侧头。
内侍立刻领旨离去。
半柱香后,朱允炆来到朱元璋的寝宫,乾清宫。
朱允炆将一杯凉茶放在朱元璋的面前,说道:“今日都做甚事了,你给皇爷爷说说,咱也听听你的近况。”
说到底,有血缘关系,再讨厌也讨厌不到哪里去,但朱允炆下句话就惹事情了。
朱允炆问道:“皇爷爷,国子监为何要招个周乾,他是农户,这让大明士子如何看待我们?”
自从上次被朱元璋骂过后,朱允炆又跑到朱标那里去了,今日突然被召见过来,他也心里激动。
朱元璋道:“咱可听说南北榜的提议便是周乾,难道炆儿你觉得,百姓出身就不如士人?咱也是农民,还是当过和尚讨过饭的,照你这样说,咱也别做皇帝了,继续当农民。”
虽然知道自己这孙子从小受儒家陶冶,但听见这种问题,还是心里有些不舒坦。
朱允炆连忙摇头:“皇爷爷,孙儿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国子监的监生都是大明今后的栋梁。”
朱元璋摘下他的纱帽,指着自己耳朵旁的头发道:“炆儿,你数数,咱这里多少白发?”
听见这个奇怪要求,朱允炆也有些不知所措,这么多白发黑发夹杂,怎么数的清。
以为是朱元璋说自己累,朱允炆便过去帮他捶背道:“皇爷爷是累了。”
朱元璋顿了顿,其实他想告诉朱允炆,自己为了南方北方的事情已经愁了多年。
科举开始多少年,他就日思夜想了多少年,从南统一到北,泥腿子农民走到这一步,并不是特别容易的。
但是这个问题只有他坐在这个皇位上才看得到,其他人除非真心体谅自己的难处,否则没人知道。
只是这些话不能随便与人说,也不能乱说,所以朱元璋只是叹息道:“你从小生在应天,只看到南直隶的繁荣和奢华,却没有看到大明北方各府的荒凉与荒废。”
大明汉家江山一统南北,不可能只有半壁江山,若是北地得不到重视,众人入仕无望,必然出内乱。
谁来替他这个做皇帝的考虑。
周乾考虑到了,他说的那些话深深地印在了朱元璋的心里。
送人千金,不如送人救命稻草。
周乾对于朱元璋就是这样的存在。
让周乾入国子监,朱元璋也有自己考虑。
早早接触朝堂势力,往后对他们相认有很大的好处。
朱元璋不怕文官武将反对,怀疑自己大孙,他更希望大孙通过自己的能力收服人心。
有些人,拿银子可以换,有些人得拿恩义去换。
还有些真才实干的人,你得拿出能力去征服。
朱元璋道:“炆儿,你认为大明百姓怎么看咱们朱家?”
朱允炆细细思索,道:“大明百姓安居乐业,贪官污吏被皇爷爷大肆整治,如今可以说天下太平。百姓对您也称赞为朱皇帝。”
“若是你这样认为,就错了。”朱元璋放下茶杯,走到寝榻前,命内侍拿出来一个木箱子。
他吹了吹上面的灰,打开盒子放到朱允炆面前:“你当做皇帝就是想杀谁便杀谁,权倾天下?顿顿大鱼大肉?”
“告诉你,咱吃的还不如朝中有些大臣,你皇祖母穿的衣服,除了大祭和大朝会外,还是补过的,咱不仅一直念着她的好,大明百姓,文臣武将都觉得她好。”
朱元璋把一些泛黄的纸拿出来递给朱允炆:“念。”
“是。”朱允炆展开纸:“洪武三年泉州府陈同起义,进攻永安,德化和安溪三县,击败泉州卫军。”
“洪武五年,同安县吴毛狄聚众起义……洪武十年泉州平民任均显起义攻占安溪。洪武十二年……漳州府龙岩县江志贤聚众数千人起义,洪武十四年……福安县八千人起义……”
朱允炆越读,声音越小:“洪武二十三年,赣州夏三聚众数万人,与湖广地区百姓相联络。
靖宁侯叶升带湖广各卫军士三万三千五百人……”
朱元璋久久道:“还有各地赋税重的地方,流民四起……更别说北地被忽略,你当大明天下这么安宁?”
朱允炆沉默不语,低着头。
“所以百姓怎么了?有能力咱就让他上,你的眼里只有文人雅士饮酒做诗作画的盛世,你何时看到过水深火热里的百姓。”
朱元璋拍着桌子道:“咱跟你爹都不敢歇着,就这样,各地起义还是频发不断,记录的都是大起义,没有记录下来的小打小闹依然有。”
“你现在还觉得那个农户周乾没有资格入国子监,但凡你们有一人看到大明的水深火热,便不会自欺欺人当做盛世。”
朱元璋疲惫的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双目闭着。
朱允炆就要跪下来,眼里已经有了泪花。
“让你跪了?窝囊,男儿有泪不轻弹,膝下黄金万两。
此生只可跪天跪地,跪爹娘。不到万不得已,都得给咱站着活,死也要站着死,起来!”
这会儿,刘三吾在文华殿向朱标汇报南北榜的策略。
朱标正襟危坐,看着刘三吾:“先生请讲。”
“虽然每年科考卷子,都是不知道姓名的,大明学子聚集应天,一同参加考试。
可多年来,大明南北各府都是不平衡,上次臣听那周乾说,可依据各地情况,设南北榜。
并不是将大明一分为二,而是给每一位仕子最公平的待遇,按照周乾的南北榜建议,既可以让仕子们不会因为地处两方而尴尬,也可以鼓励他们,消除内乱。”
朱标坐在那里,看向刘三吾又问了一遍:“这是那个周乾提的建议,如此说来,确实极好。”
表面淡定的朱标恨不得现在立刻告诉刘三吾,这是自己儿子提出来的,自己亲生儿子提出来的。
这个时候,别人夸自己孩子,做父亲的都是为儿子骄傲的,朱标心里也是这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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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日炎炎似火烧,除了兴致勃勃的孩子,种田的百姓心如汤煮。
江边的湿地也开始龟裂,受太阳一照,直接卷起一块一块的泥皮。
几家农户靠在树下,旁边放着他们的农具,当然不是干活,而是准备随时打架。
两个庄子争水,谁家放多了,谁家放少了,谁又把水渠堵了。他们吃饭都在田头吃。
怕一转身,水就被堵了。
水田水田,没水还能叫水田吗。
正在这时,不远处敲锣打鼓的热闹起来,是村民请来下雨求雨的法师过来了,让各家各户凑钱求雨。
旁边的一汉子苦笑道:“侬要是有银子都逃命去咧,草鞋可抵不,这兜裆布要不。”
“甭废话,若是真求江龙王下一场雨,磕头都成。”
“什么江龙王,听说是出了什么旱魃了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纷纷朝着附近的村子谷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