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楚怀英三人乘车回返，等到泰山神炼宗时，已然入夜。因都十分疲惫，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大约子时，枢极宫主殿当中，杨玉山正在面见李格。

说来也怪，杨玉山此人一直有洗手的癖好，但凡是他常去的地方，都会让仆人摆一只木架，一只水盆。

他的双手保养得很好，皮肤紧致白皙，比起闺中女人的玉手也不遑多让。

刚将手没入热水，露出难得的享受神情，杨玉山悠悠道：“我听说婉儿这次下山，和彭潜的鹰卫打了一架？”

李格道：“是。”

“彭潜为什么会死盯着婉儿不放？”

“我问了小婉事发的过程，依彭潜所言，他这次不是奔着小婉，而是奔着另外的两人。那两人……似乎是灵宿。”

“灵宿？”杨玉山面色微变道，“这些日子我总有不好的预感，你尽快把这种烫手山芋处理了，不要让他们再留在神炼宗的山门。”

李格拱手道：“是，我明白了。”

杨玉山揉搓着水中的双手，又道：“那个赵钧如今的状态如何？可有异动？”

李格道：“他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不过他的确是个蛮痴情的人。”

略略一笑，杨玉山讥讽道：“他是个傻子，除了武功，别的从来一窍不通。像这种人，注定是一辈子的苦命。”

李格道：“只是……”

望了他一眼，杨玉山问道：“还有什么漏说的？”

李格略显为难，“从小婉的反应看，她应该从赵钧的口中得知了不少陈年往事，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杨玉山道，“一群小毛孩子，他们知道又能怎样？他们迟早会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是绝对干净的。”

李格道：“门主说的是。”

“王钟和刘俊那边的杀妖进度如何了？”

“哦，他们仍在率领堂众镇守在空洞雷雾区的边缘，因为当地环境恶劣，不适于我等作业，所以暂且没有进攻除妖的打算。而且，那里的妖物越聚越多，就像有妖主从中统率，情况有些棘手。”

想了想，杨玉山又道：“那玄空派的穆瑾有消息吗？”

李格道：“已经到了，岑姑正在济南府城南部的千佛山接待他们，准备后天前去支援王刘二人。”

点了点头，杨玉山用巾帕擦起双手，道：“说起来，我可有日子没见到穆瑾了。这次等处理完罅隙危机，我需得好好和她谈谈。”

……

第二天一早，杨婉便起床去炼丹房制药；楚谢则在小院石桌旁聊天，等候杨婉的归来。

可到了下午，杨婉也没消息，朝神炼宗的门人一打听，说是被门主叫去了。于是，楚谢大概知道事情不妙。

此时，天空茫白一片，随后飘起了稀疏细碎的雪花。雪花落地便化而为水，虽未留下白痕，却将山门的气温降低不少。

本来在院子里的楚谢不耐体冷，便商量着缩进屋子里烤起火炉。

熏得暖了，谢岚川道：“这神炼宗的人除了杨姐姐以外，都透露出许多古怪，我愈发觉得不舒服。”

楚怀英道：“嗯，之前弘达道长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少女叹道：“唉，小弘达走了没几天，杨姐姐也凶多吉少，咱俩在神炼宗的日子愈发无聊咯。”

楚怀英道：“是啊，我们或许到了该启程的时候。我心里有许多谜团，恐怕继续待在这里是解不开了。”

谢岚川道：“什么谜团？”

“彭潜口中的‘灵宿’究竟是什么？当年的骇人爆炸原因何在？”楚怀英道，“如果能在遇上江道长一次，我说不定能问出些信息。”

这时，外边有人敲门，听声音，是李格前来拜访。

进来后，李格一笑，客套地问道：“两位这几日在敝派内住得如何？可有招待不周之处？”

楚怀英答道：“并无不周之处，多谢贵派的盛情款待。”

“那就好。”李格笑容一收，话锋一转，“两位，如今在下有一事相求。”

楚怀英道：“李堂主有话但说无妨。”

“两位与小婉私自外出的事，让门主十分不悦。小婉现在被勒令禁足，由门人看守；而两位是小婉的朋友，继续留下只怕也多有不便了。”

此话是委婉的逐客令。

一旁的谢岚川倒心直口快，“这是在赶我们走吗？”

李格作揖道：“这是门主的意思，希望两位不要让在下为难。”

楚怀英亦回礼，“实在抱歉，这几日给贵派惹了那么多麻烦，我和谢娘子明日便会离开。”

“公子不必这么说。”李格道，“玄空派的江道长等人都在济南府的千佛山，距这里也不远。两位若是担心自身安危，可以去寻他们庇佑，他们很重视两位，一定会同意的。”

楚怀英道：“好，我和谢娘子也正有此打算。”

“告辞。”

言罢，李格转身离去。

关上房门，谢岚川小腰一叉，生气地嘟囔道：“真是的，不欢迎我们就直说呗，搞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本来也打算走了，谁稀罕留在这儿。”

楚怀英笑道：“咱们两个陌生人在人家山门里折腾，确实惹了不少麻烦。”

谢岚川轻挑眉梢，叹了口气，“哼，你倒是个大善人，成天就知道委屈自己，帮别人说话。唉，又得一起作伴赶路咯。”

楚怀英赧然一笑，“没关系啊，和你作伴赶路，还挺好的。”

“啊？嘻嘻。”

少女暗自嗤笑，小手又烤起火来。

……

风雪渐盛，直至次日拂晓，天地间仿若换了一身装扮。纷纷瑞雪落得满山遍野，与旭日朝霞相映成趣，展目远望，唯见赤光粼粼。

楚怀英收拾好行李，移步于室外，忽而伸手承雪，观皑皑雪花于掌间一片方融，一片又落，不禁遐思起往事。

小娘子这时也刚从房间出来，见此情状，遂蹑足踱于其后，忽而语道：“喂，你在想什么？”

“谢娘子？”楚怀英回身笑道，“我忽然想到个谜语，你要不要猜一猜？”

谢岚川灵眸一动，“谜语？好啊，说说看。”

“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楚怀英道，“猜一物。”

少女天纵聪明，稍稍一想便猜知了答案，“哼，我当是什么呢。雪。是也不是？”

“哈哈，对。”少年挠头道。

“你这个谜语啊，傻子都知道。”谢岚川咯咯直笑。

楚怀英轻叹道：“小时候，每逢下雪天气，我最喜欢偷着往师父身上扔雪团，他老人家回回让我打得一身湿。”

谢岚川道：“呵，是你师父让着你吧？换作我娘，早把我教训了。”

“那当然了，师父他是个很好的人。”楚怀英笑道，“这回是越走越远咯，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好啦，别感慨啦，该出发了。”小娘子欢快道，“等到了济南府城，见完江云涵，咱们就寻条客船西下，过不了十天半月便到河南府了。”

两人相顾一笑，便准备下山赶路去。

“楚公子，谢妹妹，等等！”

刚走没几步，只见杨婉挥舞着玉臂趋步过来，后面还多跟了两名看守她的女门人。

许是偶然降雪的缘故，这天她也一反常态，身披了一件粉色的羊毛裘衣。两只丝线绒球从裘衣的毛领垂落，随步招摇晃动，倒平添几分可爱。

到两人身前，杨婉从怀中取出一只刻花木盒，道：“我连夜把火姜丸制好了，妹妹试试管不管用。”

“嗯，好。”

小娘子接过盒子，从里取了一颗吞下。服用之后，果然感觉浑身和煦温暖，犹如沐浴在春阳之下，体内隐隐的寒意被一扫而空。

“真的很有效呀，谢谢杨姐姐。”

杨婉冁然道：“噗，有效就好，这样我的心愿就算结了。这里还有七颗，应该够你用很久了，不够的时候再来找我要。”

“嗯。”谢岚川连连点头。

与少女说罢，杨婉转身朝向少年，神情中流露出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愫，“楚公子，此行山高水远，千万保重。”

“我会的。”楚怀英有些害羞，稍稍低头道，“杨娘子，来日方长，我们有缘再见。”

杨婉粲然笑道：“一定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