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榭之上鸾歌凤舞、寿宴之中觥筹交错,好生热闹。烛火影映,穿堂风掠过火花跳动,各色花灯高挂,红纱帐幔下灯火通明,酒香四溢。
此情此景与邹钰所待的后厨,形成鲜明且深刻的对比。
此时的邹钰灰头土脸,满面油光,身上满是油渍和浓厚的炊烟味。
锅勺桶盆叮铛作响,烟熏火烤堪比硝烟弥漫的战场,杀鱼洗菜刮大肠,切鸡切鸭切牛筋,邹钰手上的菜刀都快要磨砍出火花来。
邹钰努起嘴角,抽动嘴部肌肉,一脸的愤懑,颠勺的频率却丝毫不减。
在现代她邹钰也算是个古言穿越小说爱好者,那些小说中的女主重生亦或是借尸还魂什么的,大梦初醒要么是前呼后拥的侯府千金大小姐,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都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偶尔还得来场惊心动魄的宅斗给枯燥的生活添点激情和乐趣,要么就是王府的落魄王妃,有个腹黑霸道却俊俏飒爽的王爷相守护。而她邹钰……
醒来便是负债累累,穷困潦倒,没有腹黑王爷,没有金主老爹,没有忠心婢女,就连衣服都破旧不堪。寄人篱下,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
幸亏红钥婶还算是个人,从城郊分楼调来了一些烹饪手艺不是那么高超的炊妈子,足矣帮忙洗菜、备料、切食材。也算是分担了寿宴的压力,加之之前帮忙备工具和食材的婢女小厮,受红钥婶的多年管理也算是经验丰富,办事得力。
前厅寿宴婢女们呈上了最后两道餐后甜食,水晶琼脂蜜饺和雪域寒冰。由于食材及烹饪设备的限制,邹钰只能用现有的食材来做最后的甜食。
取梅枝上晶莹的雪,化开后自有梅花含蓄的暗香,取蜂蜜适量,加琼脂三者混合搅拌均匀,倒入平底的瓷盘中,放入冰窖冷藏至凝固,切成圆形,再包入红豆、当季水果、蜜枣、花胶,捏紧收口。便有了这道水晶琼脂蜜饺。
这是现代最典型和制作简单的分子料理,不过放在古代,这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薛庭众人酒过三巡,有些许的酩酊,他醉熏熏地揽着裘衣公子喋喋不休,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玩世不恭的模样:
“韦二郎啊,赶明儿我得了两张春庆班的戏票子,我二人定相邀前往听曲儿,前些时候,春庆班可来了几位新角儿,各个貌美如花,肌肤胜雪肤若凝脂,千娇百媚水灵得很呢……”
裘衣公子捏了捏眉头一脸的无可奈何,他奉起桌上的一盏茶,呷饮起来。随后推了推身侧的薛庭轻声道:
“这是徐大人的寿宴,言语注意分寸,莫要让有心之人抓了把柄,落了口舌。”
薛庭捧腹大笑,言语不搭地应和道:
“是了,韦二郎只愿听她褚怜儿的《清秋锁》那身段,那唱腔岂不美哉?”
裘衣公子垂下眼帘,明暗交错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用骨节分明的手裹紧了裘衣大氅,只淡然地道:
“详修,你喝醉了。”
薛庭似乎察觉到了裘衣公子的不悦,竟收起以往的形骸浪荡,正襟危坐起来,猛地灌了一口酒,不再说话了。
许久,薛庭率先打破僵局,起身用竹筷加起桌上的蜜饺,递送至嘴边一口塞入,咀嚼片刻朗声道:
“这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玩意儿,我还从未吃过,这味道竟是道不出的惊艳。二郎尝尝品鉴品鉴?”
薛庭再次换上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裘衣公子将通透晶莹的水晶饺夹起,透过晶莹的表皮可以窥见饺中的蜜馅,放入口中,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凉的口感,外皮极富弹性,待咀嚼过后在口中慢慢融化,散发着淡淡的梅花幽香。
沁香充盈口腔后,立马叠加上蜜馅的香味,与众不同的是严冬腊月的时节还能品尝到水果的甜香,竟如同新鲜从树上摘下来的一般。山楂的酸,桔子苹果的甜巧妙的融合在一起。
“这等新颖的吃法,我还是头一回吃到。京城之中竟还有此等美食,果真是我孤陋寡闻了。”
裘衣男子用绣着祥云暗纹的手帕擦拭嘴角,轻言答到。
最后的一道甜食——雪域寒冰,其实便是耳熟能详的冰淇淋,邹钰知道,寿宴之上几乎都以糖水作为收尾工作,如滚煮暖糯的花生浆,汤圆丸子,红豆薏米粥都是寿宴桌上的熟客。
于是在迎合大众口味的同时,加上一些不常见的食物,虽然制作简单,但也能启到画龙点睛的妙用。
这道雪域寒冰的确震惊了在场的宾客,冬日吃“雪”这种奇妙的体验还真是头一遭。
这“雪”的滋味,有着浓厚的奶香味,入口便化成水甜入唇舌,柔软细腻,入口即化。
“呀,这雪的味道,竟如此香醇,有淡淡的奶香,饭后来上一些,之前的油腻辛辣一扫而空,倒是有种回味甘甜,沁人心脾的舒适感!”
薛庭猛地尝了一大口雪域寒冰,不由得惊叹到。
四座皆哗然,寿宴在欢歌笑语中悄然落下帷幕。
……
后厨之内,邹钰瘫坐在炉灶边,累得虚脱了。
“办得不错哟,臭丫头。没想到你还有两把刷子。”红钥婶从东边的侧门步入后厨。
邹钰有气无力地答道:“红钥婶儿,这回仓库里的一地碎白瓷的账,我们可以一笔勾销了吧?”
“那可不行!”红钥婶严声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回答道。
邹钰惊坐起来,一脸的愤怒。
“红钥婶,你怎可翻脸不认账?我可是帮了你大忙了,你怎会这般无理?”
红钥婶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邹钰:“臭丫头,你可真真是走运了——”
随后,拍了拍邹钰的肩膀,一脸的媚态。
“此话怎讲?”
邹钰还带着几分不屑,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俨然一副看不惯红钥婶的样子。
“那碎了一地的白瓷你可知有何来头?”
红钥婶返问道。
“我怎会知道?你是说我赔不起吗?别卖关子了,有多昂贵您说便是,我早晚有一天会全数赔还!”
红钥婶接着说:“此白瓷是从南阳定窑进贡给京都达官贵人,皇室贵胄的上好瓷器。单从瓷器上的雕花绘图便可看出其价值连城,这普通的酒楼就算是一掷千金,也不会有这殊荣可以得到这批瓷器,而是楼主和南阳瓷器客商相识,方能获得这批白瓷。”
“哦?您只需告知我得赔付多少便是了!我可不想听您给我阐述这白瓷有多好。”
红钥婶沉默不语,许久后才噗嗤一笑,眼角勾起一丝笑意道:
“这些白瓷,有人替你全权赔付了。算你有福气,臭丫头~”
邹钰一脸茫然,有谁会为她这个身无分文,衣衫褴褛的人花重金赔了这批白瓷呢?
“不过,那位贵人,可有个要求,那便是想见你一面。”
红钥婶眼底是无尽的暧昧的神色,看得邹钰头皮发麻。
红钥婶不会把她给卖了吧?卖给老鸨?亦或是给哪位胡须低垂的老头作小妾?她邹钰,绝对不会屈服!
“红钥婶,你要是胆敢未经我允许私自做主,把我卖到青楼,或是给哪位大爷作小妾,我便是砸了这风月楼,也要誓死抵抗,你休要想!”
邹钰义愤填膺,眉宇间透露着决绝,脸上是一副慷慨赴义,不轻易屈服的模样。
红钥婶扶着肚子,大笑起来:“你这丫头,脑袋里成天在想什么?我可不会和那窑子里的老鸨有什么来往呢,那脏秽之地。”
她接着说道:
“那位贵人,极其欣赏你的厨艺,听闻你砸了盘子负债累累。想着求贤相见,必要礼贤下士有所诚意,便替你赔了那些钱,只为求见一面。此等美事,你却要推却?”
邹钰犹豫了许久,方道:
“先说好,我可卖艺不卖身!”
邹钰裹住胸口,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