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外是凛冽的寒风,晚雪被研磨的很细,似绒毛般瀌瀌落下,在寒夜中交织、缠绕。
邹钰二人候在汇瑛阁门口,静待屋内之人招应进阁。
雪粘附着在邹钰的衣襟间,悄无声息地侵肤入骨,寒意随之席卷而来。
邹钰穿的单薄,裸露在外的肌肤早已冻得通红发紫,只得将已无血色的双手放于嘴边哈气,获得短暂的温热。
“屋外寒冷,还请尽快移步暖阁内吧。”
阁楼内传来男子低沉且浑厚的声音,那是一种如墨晕开在洁白宣纸上的温柔与内敛。
似玉石之声,叮当碰撞,撞进心坎。那是邹钰从未听过的柔和与宁静,听得出说话之人是个品行兼修富有修养与谈吐的谦谦公子。
“欸,是,公子。”
红钥婶悄声应答,连平日里跋扈惯了的她,在此人面前都变得恭敬有礼。
红钥婶轻声推开了汇瑛阁的朱红的门扉,却未跨进门槛里,她以眼神示意邹钰进去。
邹钰神情凝滞,面露疑惑。怎么,就她一人进去吗?
红钥婶似乎看穿了邹钰的心思,附在邹钰耳边,以极轻的口吻说:
“公子,只点你一人进去。”
邹钰走进阁内,顿时如沐春风。
汇瑛阁内,有暗香袭来,是红梅含蓄内敛的幽香。金属鎏金镂空暖炉内燃着碳火,火炉上温着暖酒,正咕噜冒着热气。
看得出来这位贵客是个注重仪式感且温情浪漫的人。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温柔的声音从浅绿色帷纱幔后传来,邹钰随声望去,见一模糊的身影端坐在书案边,此时正沏着新茶。
“膳师傅置办寿宴,辛劳一晚,喝杯暖酒暖暖身子吧。雪夜难行,还请谅韦荀未能亲自登门拜访,劳烦师傅亲临小楼。”
以往能言善辩的邹钰,一时间竟然呆滞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这个人温润如玉、彬彬有礼,又是名门望族,皇室贵胄。
而她邹钰且不论在现代是何等身份,在这里她不过是个做粗活,受人摆布差使的平民百姓,甚至于连当下自己的姓名身世都未知晓。身份差距的悬殊,让邹钰不知所措。
少倾,邹钰方答道:
“公子有礼了,理应是在下亲自前来拜访。”
帷纱幔后的身影一阵,似有些震惊。
“竟不知承办今日寿宴的膳师傅是位姑娘?”
“正是,民女儿时随父亲走南闯北,看过人间万象,品过山川百味,拜过一位做膳食的高手做师父,方有了些许烹饪手艺。今日寿宴,民女献丑了~”
“姑娘不必自谦了,今日寿宴菜品极富寓意。上菜顺序也是井然有序,每一道菜无论是搭配、烹调亦或是酱汁的处理都巧妙新颖,此等厨艺,在京城乃至大钺朝都屈指可数。”
韦荀起身,踱步向邹钰走去
“我委实钦佩,方邀前来洽谈,未曾想竟是位姑娘。”
轻巧如蝉翼的帷幔被拨开,露出了清癯修长的手,犹如白玉雕刻般有棱有角,骨节分明。
邹钰的眼睛对上了一对如寒夜繁星般深邃悠远的黑眸,那双眼,坚毅却又有万般柔情,似清朗的皎月,自有让人驻足远观的魅力。
这双眸似曾相识,唤醒了早已如寒冰般冻结的内心,似春风拂过清澈宁静的湖面,轻轻漾起波澜。
韦荀着一件墨色暗花裘皮大氅的,身形高挑的他竟有些站不稳,此时正一脸骇然与惊异。
“阿钰?”
邹钰疑惑不已,微微垂首蹙眉。阿钰又是谁?
韦荀用温热的双手握住了邹钰的肩膀,激动地说道:
“阿钰你可知,我找你多年,这么多年我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世人都道你死了,可我不信。”
韦荀眼泛着泪光,眼神深情似水,这让原本就不知所措的邹钰,慌了神。
难道,这位公子还是此时这具身体的旧相识?那么究竟是什么事,让他们分离多年?
邹钰连忙推开紧握在肩上的双手,向后退了一步道:
“民,民女,不知公子何意……”
这时候装乖卖萌,装失忆最适合不过了,邹钰心底暗想。
韦荀见邹钰此等反应,心头一痛,苦楚不知从何处蔓延,直戳心肺。他垂手低眉,失落不已。
“你是在怪我,五年前东郭一族流放边疆蛮夷之时,我见死不救吗?我依稀记得那年寒夜露重,你跪在厚重的积雪里,跪在冰冷的韦府门口,撕心裂肺的求我……”
韦荀回过身,使得邹钰看不见他的面容。
“当年的事,牵连甚广,任何与东郭家族有关的人都不能幸免于难,我即便有心帮你,也不能拿整个韦府陪葬!”
当年的事?东郭一族?邹钰今天经历过的事太多了,要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了,一时间脑袋嗡嗡作响。
到底,她,是谁……
“我是谁?”不知不觉中,邹钰轻声嘟囔道。
“你是东郭钰佳!”
磁性却极富有张力的声音从韦荀的喉间发出,灌入邹钰的耳中却缥缈而空灵,声音被无限放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