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伒州已经有半年,自锦官城那一日之后,云然一改之前的颓靡自伤,变得明朗清欢,入住伒州的凌府别院却嫌倾云阁简素,携着府中的家丁女婢闹腾,今日要栽棵花树,明日又要制个秋千,后日又嚷嚷着要养动物,凌自寒也由着她闹,总觉得她这样才是记忆中的阿然,府中如此热闹颇有了些生气。
北阑也时常被云然拉来做劳力,虽然被折腾的灰头土脸,云然还美其名曰是北阑之前伤她的“债”,理直气壮地要北阑做这做那,北阑虽然面上不情愿,其实内心还是开心的,虽说她是小姐,但多年相处,早已经如少爷一般将她当做妹妹,怜她伤痛,见她开心自然是千般愿意。
云然决心要忘记过去,每日只没心没肺的玩闹,不给自己任何空闲下来的时间,虽然有时还是会想起一些与秦泽相关的事情,恨他的负心凉薄,但转念也是一笑置之,不再深究,只盼哪一日能够真正忘却。凌自寒有时会来倾云阁闲坐与云然斗嘴聊天,但时常是不在府里的,云然觉得凌自寒是在忙一些不能昭示的事情,自己当年与秦泽定居锦官城,与凌自寒的联系便少之又少,只有恰逢他来锦官城别院小住才会见面,自然是不知道这几年他在做什么。
不论凌自寒做什么,他自然有他的理由和打算,云然也不想参与其中,也不去询问打听,只一心的过着自己吃香喝辣无法无天的小日子。
“听说你最近在研究古籍酿酒?那我可要来讨一杯来喝喝。”已经好几天不见人的凌自寒突然来到倾云阁,人未进声先至。
云然斜倚在秋千上,随意飘荡一身慵懒:“几天不见人,一回来就讨酒喝,你当我倾云阁是什么地方?”
凌自寒兀自坐下,看石桌上有酒坛,倒了一杯还没入口就皱眉放下:“这是你酿的酒?你是要毒死为兄啊。”
云然跳下秋千架,坐在凌自寒对面:“要毒死你也得拿无色无味的啊。”
凌自寒一脸嫌弃的将酒杯推远:“要喝好酒午后随我去风荷苑,这半年你日日在府里胡闹,也没见你出去走走,怕是闷坏了吧。”
云然皱眉:“去风荷苑做什么?”多年以前曾随凌自寒来过伒州小住,风荷苑名声听说过几分,不过是个赏荷胜地罢了。
“这伒州城美景众多,而这风荷苑自然是荷花最好,据说是多年以前的一位隐退大儒栽下的满池荷花,待花开之日就邀朋引伴,共赏美景吟诗作赋,后来这个习俗就延续下来了,每年春末夏初,文人雅士就会汇聚风荷苑品酒作赋,有时还有朝中贵人、富家小姐赴会,也就成了伒州的一大盛事。我往年不在伒州无暇参加,今年刚好,就带你去看看。”
“义兄是在与我玩笑吧。我来随国多年,你们的语言我是没问题,这作诗论文我可一窍不通,你让我去,闹了笑话丢的可是你凌自寒的脸。”
凌自寒大笑:“我还真不怕你丢这脸,没事,你尽管丢,为兄帮你担待着哈哈哈哈哈。”
云然默默翻了个白眼,转念一想计上心头:“把这酒喝了我就去。”
凌自寒脸色骤变,看了看酒杯里颜色怪怪的液体,又看看云然,起身就溜。
“午膳后出发,记得好好打扮。”丢下一句就溜没影了。
云然难得见到凌自寒这个样子,笑得前仰后合,许久才缓和下来,想着自己真的许久未见外人了,或许真的该出去走走了。
午膳后,当凌自寒在府门前见到束发素衣的云然,围着看了一圈颇不满意,唤了婢女说要给云然重新打扮。
“为什么啊?不就是赏荷吟诗吗?这么穿挺好的呀。”云然不解。
凌自寒一挑眉:“穿成这样跟我站一起多丢脸。”
“刚才是谁说不怕丢脸的啊!你……”话还没说,云然就被几个婢女拉回了房间。
等云然再出来已是大不同,倭堕发髻饰以芙蓉花流苏发簪,将云然衬得几分柔意,着素粉上衣荷色下裙,袖边裙角绣云纹仙苑,整个人如花影锦簇,云然久未穿这样温暖的颜色,颇有些不适应。
凌自寒看着换装完的云然,点头赞赏道:“不错,这样才像我凌家的小姐。”
云然坐在车上还是觉得这一身装扮不习惯,一直扯着裙角袖角:“我从未穿这样过……”
“很漂亮啊,不输给任何女子。”
云然本想反驳几句,抬眼撞上了凌自寒温柔的目光,突然明白他的用意,转头看向窗外,良久开口:“义兄其实不用费心,秦泽的事都过去了,我,没事了。”
“相识多年,你有没事我自然分辨的清。自锦官城回来,你再未出府半步。”
“不是你让我在府里……”
“以你的性子,我何曾能锁住你?”
一直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愿意去承认的隐秘骤然被撕开,云然有些手足无措,如同犯错被发现的孩童一般。
凌自寒轻拍她肩膀以示安抚:“今日出来只当散心,或许还能交到一二好友。”
“北阑呢?最近都没见到北阑啊。”云然转移话题来掩去自己失落无措的心情。
凌自寒自然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但也不戳穿她,逼得太紧也是不好:“我吩咐他去做点事,前几日就离开伒州了。倒是南意快回来了,等她回来你就有伴了。”
“我来伒州这半年,一共就见过南意3次,还都是见了面就走,你就不能让南意休息休息吗!”
“好,这次她回来,我让她好好陪你。”
说话间,马车停了。
“公子,到了。”车外仆从恭谨禀报。
云然随凌自寒走下马车,抬头看去,古韵朱红大门上有一匾,上书“风荷雅苑”,笔法苍劲颇有古风,正驻足间,园内已得了消息,出来数人相迎,领头之人三十来岁,体态富贵,着金线织纹的衣服,在初夏的阳光下格外扎眼,云然一看就无好感。
“凌公子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哈哈哈”这人频频揖首。
凌自寒颔首回礼,笑容淡漠而疏离:“全公子客气。”
“今年的文人雅集是由我全府主理,没曾想竟来了凌公子这等贵客,若等会有哪里怠慢的,一定要与我说。”一番恭维后,这全家少爷才注意到了凌自寒身边的云然,眼睛蓦然一亮,“这位姑娘是,凌公子的红颜知己吗?哈哈哈,难得见到凌公子携美出行……”
凌自寒打断他的话:“这是舍妹云然。”
这全家少爷一愣,他身后的数人也是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是全某唐突了,请小姐包涵。”
云然虽不耐,但顾忌凌自寒的面子,不得不乖乖行了个礼,敷衍的回道:“全公子客气。”
“凌公子和小姐快快请进。”全公子在前引路,“现在二位可以在园中随意游览观赏,若累了可以沿荷花池前往水榭歇息,稍后在水榭会有品酒论文。”说完,全公子便离开了,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看了云然一眼。
自走入园内,一路行来只是郁葱树木,曲径通幽,入目皆是绿色,连阳光也变得疏离,每宽阔处都放了书桌,备齐了笔墨纸砚,供游览者随时写诗作赋,有些桌旁的树枝上已经挂上了写好了诗赋,越往里走时不时会遇到些人,都恭恭敬敬的向凌自寒作揖行礼。
“也没什么特别的景致,荷花池在哪?”云然左顾右盼,本以为入园就会看到荷花,都走了一刻钟了还没见到荷花的影子。
凌自寒笑而不语,径直往前走去,云然也继续跟上,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小径尽头是一嶙峋假山,云然觉得好奇,率先钻入了假山,绕了几步走出假山那一刻满眼的惊喜。
整片的荷花池仿佛连上了天,荷叶高低参差,随风摇荡如绿波翠浪,其中掩映着玉立荷花,或盛放或含苞待放,仿佛有荷香四溢馥郁了这一方天地。
“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荷花池。”云然惊叹道,“好漂亮啊。”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甚美。”
“最讨厌你们这种时不时都要吟句诗的人,炫耀好像只有你们会一样。”云然轻哼一声沿着荷花池往前走去。
凌自寒莫名被顶了嘴,转念一想不由回嘴:“你确实不会啊。”
沿着荷花池一路行,不同于刚才,云然饶有兴趣的时不时驻足观赏,若不是她不会水,只怕是要下水去近处观赏了。
一路走到水榭入口,长廊一路延伸至荷池深处,走到底是宽阔水榭,三面皆可赏荷,已经设置了客座,每座皆设了遮挡阳光的帐子,帐子四面的纱制白帘放下如同薄雾一般,随风飘动甚有仙意,若是嫌阳光刺目,也有竹帘可放下遮挡。
云然随凌自寒选了一处客座,帐内已备有茶点,云然坐下就灌了一杯茶:“终于可以坐下了。”
凌自寒摇头浅笑:“你现在的体力可怎么是好,日日在府里都惫懒了,等南意回来你跟着她好好练练。”
云然顾自吃着桌上的糕点与凌自寒说着话,说笑间,有下人来通报:“凌公子,二皇子和九皇子到了。”
“知道了,我马上出去。”凌自寒让下人退下,神色颇犹疑。
“皇子也会来这里作诗的吗?”云然好奇询问。
“文人也是天下舆论所指,确实偶尔会有皇族参与,这倒是普通,只是二皇子……。”凌自寒踌躇片刻,“罢了,我们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