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月,未晞日日只在床榻上,按时服药进食,大夫的每一句嘱咐她都细细遵守,就连凌自寒也不禁感叹,自认识她已有六七年,从未有如此之乖的时候,倒让他不敢相认了。
未晞闻言只是浅笑:“我已经长大了,哪还是当年年少轻狂的样子。”
“你就是你,长大了也是小阿然,等你病好了只怕又要上房揭瓦了。”凌自寒为她掩好被角调笑道。
一旁的北阑忍不住笑了:“按照小姐原的性子,只怕这锦官城的别院是保不住了。”
“没事,拆了我们再建,我凌家还真不缺这点银子。”
未晞想了想,憋不住笑了:“既然拆别院义兄不在乎,那我要努努力,争取去把皇宫拆了,义兄再给建一座。”
凌自寒一脸宠溺的看着未晞:“别,我建不建得起皇宫另说,你拆皇宫我还怕你累着。”
说笑间,下人来回禀大夫来复诊了。
大夫搭了脉,又细细问了未晞这半月的情况:“姑娘恢复的不错,在下换帖新药继续服用,只是……”
凌自寒听得大夫有些欲言又止,皱眉追问:“可还有什么不妥,大夫但说无妨。”
“也无甚大事,只是这心病,还需要姑娘自己纾解,身体已大好可以多出去走走,有助于心情。”
未晞刚才还在仔细听大夫说话,说到此就变了脸色,低下头不愿意再说话,凌自寒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让北阑送大夫出去,转而俯身说与未晞:“心病还须心药医,而这药只有你自己才有,既然你选择离开,那么就放过自己,别再想什么过去。”
未晞点了点头,但心底的伤痛依然清晰可触,数年情爱,如何能一夕割舍。
虽然大夫说了未晞可以出去走走,但是未晞依然不愿意出门走动,偶尔只在院中走走,除了凌自寒来才会展颜说笑几句,平日不说不笑只呆坐着,有时夜半噩梦惊醒间会痛哭一场,虽然她不说,但是凌自寒还是知道的,他不点破,却也担心未晞这样下去必然身体撑不住,男女有别,自己一个大男人也是无从安慰起。
“少爷,不如带小姐离开锦官城,离那秦泽远远的,小姐就一定可以淡忘。”北阑知道凌自寒的忧心,也很担心未晞的情况,不得不进言。
凌自寒想了想,觉得此主意或许可行:“也好,我也差不多要回伒州,南意那边该有消息了,我就带阿然一起去。你通知府里准备下,明日启程。”
北阑领命下去准备,凌自寒往倾云阁而去,走入倾云阁就见未晞一个人坐在院落中,石桌上的点心一口未动。
“阿然。”
未晞仿佛如梦初醒,转头看到是凌自寒,起身挤出一丝微笑:“义兄,找我有事?”
凌自寒缓步走到未晞面前:“我要去伒州,明日你跟我一起去吧。”
未晞突然有些失神,脑中回旋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想起,突然一阵风吹来,墙头的桂枝洒下金黄花雨,未晞仰头看向这漫天落花,萦绕鼻间的馥郁甜香突然让她心中某一处变得柔软清明。
未晞看向凌自寒:“好啊,明日我们一起去。”
有些事,终该有个结束。
第二日一早,凌府门前就热闹了起来,因为担心未晞的身体,凌自寒不准未晞骑马,特意备了马车,未晞虽然不喜坐车,但也拗不过凌自寒。
凌自寒和北阑骑马在前,马车后行,随侍三人殿后,就如此启程了。
未晞坐在车内,想到半月前自己也是坐着马车从秦府离开,如今是听着辘辘声离开这锦官城,心中竟有一丝不舍,掀开窗布看着熟悉的街道店铺,忆起都是曾经与秦泽走过的路,这锦官城是她和秦泽平定下来的,看着锦官城从荒乱到富庶,也见证了她与秦泽从情深到绝离,未晞自己也不知道答应离开,是为了逃避还是什么。
罢了,走了也罢。未晞放下窗布,再不回看。
凌自寒从昨日就在想秦泽绝不会如此轻易让他们离开,果不其然,走到城门前就见到秦泽跨马而立,身后是数百府兵,皆列队整装。
凌自寒挥手示意马车停下,独自催马向前,走到近前与秦泽四目相对:“秦将军,是在迎候凌某吗?”
秦泽看着凌自寒半晌未说话,目光慢慢看向凌自寒身后的马车,眼中的寒意更甚,他径自翻身下马,往马车走去。
在马车旁的北阑也匆忙下马,拦在秦泽面前,不准他再走近一步,秦泽冷声开口:“滚开!”眼中杀意弥漫。
凌自寒也下马走到秦泽身边:“秦将军,马车内是凌府家眷,外人岂可随意掀帘查看。”
“外人?”秦泽目光自始至终都看向马车,仿佛想要看穿这车帘,看透车内那人的心,“我只想接回我秦府的人,凌府的人是走是留请便。”
凌自寒冷笑出声:“秦泽,现在她是谁的人,不是由你说了算。只要她想走,我自会带她离开,你拦不住。”
秦泽转头看向凌自寒,嘴角微扬眼中却并无一丝笑意:“就凭你?任凭你富可敌国,结交权贵,但在这淮南,在这锦官城是我秦泽的天下,我自有办法让你出不了这城门!”
凌自寒眼中凌厉之色渐显:“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我凌自寒想去哪里,想带走什么人,自然说到做到,还没有人能拦得住我。”
“那就试试。”秦泽起手欲挥,身后的数百府兵皆拔剑备战。
车内的未晞自听到秦泽的声音,就捏紧了拳头咬牙以待,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此刻竟然异常害怕,怕秦泽掀开了车帘,怕与秦泽四目相对,更怕回到秦府去面对那些想忘记的人和事。直到听到他们的对话,感受到车外剑拔弩张的气氛,未晞突然想起曾经在战场上,两军对峙,生死厮杀,那是自己曾经见惯的,甚至于是会让自己感觉到兴奋的画面,此刻未晞不害怕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车帘无声的被掀起,未晞自马车内走出,北阑担忧的欲上前阻拦,却被未晞挥退,凌自寒看着未晞的表情,只站在原地静声看着,他知道未晞一定可以处理好这状况,也只有她能结束这一切。
未晞看着秦泽,久未见面的伤感在心头萦绕,但未晞并没有动摇,她缓缓走近秦泽面前三步的距离停下,众人皆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曾想未晞抽出北阑腰间的佩剑,将剑抵在秦泽的前胸。
众人皆惊,庞奕欲上前却被秦泽挥退。
秦泽对于抵在胸前的剑毫不在意,只看着未晞说:“跟我回去。”
未晞冷眼直视:“我要离开,今日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放我离开,二我杀了你再离开。”
秦泽决心赌一场:“你不会杀我的,我也不会放你离开。”
未晞没再说话,右手用力一刺,剑入三分,胸前瞬间弥漫的血色映衬着秦泽惊讶万分的眼神。她硬生生压下了心底的疼痛:“我会。”
秦泽眼中再无杀意,他伸手将剑刃握住:“未晞……”
未晞闭眼掩去泪意,再睁眼更添冷漠:“是你离弃了我们的誓言,是你在我和其他女人之间选择了她们,也是你,杀死了我们的孩子。你现在凭什么来拦我,凭什么装出情深似海的样子来留我!”
“就凭你是我妻子!”秦泽咬牙挤出这一句。
“不,已经不是了。”未晞轻笑,眼中却弥漫泪意,“你离弃了我,我自然也可以选择放手,以后我与你再无瓜葛。”说完,未晞自秦泽手中抽出剑刃,秦泽的手掌鲜血淋漓,一如他红了的眼。
未晞转身将剑还给北阑,想要回到车上。
秦泽突然放声大笑,带着几分恨意的说道:“你以为你离开就结束了?我们是订立婚书明媒正娶的,只要我不写休书,你就一辈子是我秦泽的人,你逃不开这身份!”
未晞停步回身,看着似乎有些疯魔的秦泽:“身份?呵呵呵,你觉得我会在意?多年夫妻你终是不了解我,我会在意这身份吗?当年的乌云然何曾在意过身份?当年的素勒公主又何曾在意过身份?”
秦泽垂落身侧的手握紧又缓缓松开,鲜红血液滴滴落下,在地上坠出殷丽的绝望。他知道,自己再无方法能留下她,是自己太愚蠢,竟然把她当做柔弱无能的普通女子。
看着未晞走上马车,钻入车帘之内再看不见,秦泽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
庞奕走到秦泽身后,轻声询问:“将军,是否要……”
“放他们走。”秦泽回身上马,甩鞭挽缰奔驰离去。
未晞听到渐远的马蹄声,闭上眼睛久久不能平静……
庞奕看着秦泽离去,又看向马车,终是回头遣散了府兵。凌自寒和北阑再度上马,领着马车一路驶出了锦官城。
马车辘辘声中,未晞抚平了心绪,缓缓睁开眼睛,经过刚才的残忍诀别,此刻心中真正的洒脱了。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秦氏未晞,惟有乌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