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忱沅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大雾四起,根本摸不清方向。
她往前走了两步,还是处在浓雾的中心,无论她怎么走,往哪边移动周围挥之不散的白雾总是如附骨之疽跟着她。
肩上的大剑匣子的重量压得她肩膀发疼,她卸下剑匣搁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剑匣子上,揉了揉发疼的肩膀。
“我好像忘了什么事?”她挠了挠头,记忆一卡一卡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忘了就忘了吧,总会想起来的,她顺其自然,心态十分稳当。
“不过这么大的雾,啥也看不清我该怎么出去啊,陆昭雪还在等着我吃饭呢。”她往后仰,小胖手撑在剑匣子的边缘,小短腿扒拉着草屑晃悠,叹了口气。
浓雾把天空也笼罩着,她仰着头想凭借日月星辰判断方向都没办法,只得又认命地爬起来,拍拍剑匣子上的灰把它背在肩上。
一个萝卜丁大的小孩背着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大剑匣怎么看怎么怪异,不过当事人却适应良好,仿佛本就如此。
“看来又赶不上饭点了,陆昭雪那个小气鬼又要生气。”小孩又叹了一口气,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叹了多少气了,一直在这片雾里转悠,可愁死她了。
白嫩的包子脸皱成苦瓜,想到陆昭雪生气不仅不理人还不吃饭的场景,她的脸垮得更厉害。
突然她正对面的浓雾亮起一块,有一团模糊的影子朝她的方向走来,随着两边的距离越来越近,笼罩在雾里的影子逐渐显示出全貌。
是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高个子牵着矮个子。高的人是个女人,生得雪肤花貌,杏眼桃腮,她身量纤瘦,端的是弱柳扶风的模样,却有一双比寒星更锐利的眼睛。
矮个子是个和陆忱沅差不多大的小孩,模样和陆忱沅有八九分的相似,唇红齿白,头上扎着个小道髻,戴着金色精巧的莲花冠,活像那些凡间画本子里神像娘娘座下的小童子。
两人虽然长得像,但若放在一块儿,明眼人绝对可以一眼分辨出不同,那孩子要比陆忱沅瘦弱一些,周身含着两分病弱之气。
而陆忱沅则个小火炉,是细雪和岩浆的区别。
见到两人,陆忱沅愁云惨淡的脸顿时拨开乌云,眼睛蓦然一亮,冲着来人大喊:“娘——”
她立马哒哒地小跑上前,仰着头和女人搭话,眼睛亮晶晶的,“娘,你和猫猫怎么来了?”
不待女人回答,陆忱沅赶紧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梵文雕长生果手炉,镶上灵石,一把塞入矮个子小孩子的手中,又扒拉出火红的火鸟羽氅给他披上。
“猫猫你赶紧握住手炉,这里可冷啦,你怎么和娘一起出来啦,我刚才还想着走出了就找你吃饭呢?”她奶声奶气地絮絮叨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被叫猫猫的小孩,接过手炉,垂下又浓又密的睫毛,清浅的目光落在披在自己身上的火红羽氅上,睫毛颤了颤。
陆忱沅立刻会意,和他解释:“这是上次和二叔一起去火鸟巢,我把那群自以为是的鸟崽子的火羽都拔了让奶嬷嬷给你织的,还想给你惊喜来着,我知道你不喜欢红色,本来想送到天衣坊漂染个颜色再给你的。”
被叫猫猫的男孩,也就是陆昭雪摸了摸油光水滑的温暖氅衣,手指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暖融融的。
陆忱沅凑过头问:“是不是很暖和,我可废了老大劲儿。”
“不是猫猫,是狸奴,”陆昭雪捧着手炉,别过头不看她,瓮声瓮气,“你吃饭迟到了。”
狸奴不就是猫猫的意思吗?
陆忱沅不是很懂,不过这都是小问题,最重要的是爹爹说做人要言而有信,想到自己的承诺,她先前答应了和猫猫一起吃饭却食言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下次,下次一定不会了。”她信誓旦旦地做出承诺。
陆昭雪瞪大眼睛看向她,直接把手炉砸到她身上,小脸气得通红:“还有下次?”
陆忱沅抱着手炉,小脑瓜还在思索着怎么和他道歉呢,头顶传来一道温柔但不容置喙的声音。
“今天的晚饭就别吃了,去剑冢外跪着。”
陆忱沅如遭晴天霹雳,整个人都被这个消息震傻了,饭没了?
她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嘴巴一张想要解释:“娘,我——”
女人根本不想听她的解释,她的目光扫过陆昭雪的羽氅,又落在陆忱沅手中的手炉上,最后停在陆忱沅背着的漆黑的剑匣上,摆摆手:“去剑冢外跪着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随即就带着陆昭雪消失在浓雾里,陆忱沅想要追上去,抬起腿就跟在他们的后面跑,两人的身影却离她越来越远,她白嫩的脸上露出惶恐,着急地伸手去抓——
倾泻而下的鲜血浇了她满头满脸,浓雾散去,她站在漆黑的剑冢里,周边是各式各样的剑,它们在嘶鸣,她摸了一把粘在眼皮上的粘稠物事。
摊开手掌是浓稠猩红的液体,是血。
鲜红的颜色令她的身体一僵,脑子里有东西要破土而出,陆忱沅抱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止不住的颤抖。
不要,不要,她本能地反抗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她将头死死埋在臂弯里,头上扎得整整齐齐的小道髻被歪歪扭扭地杂乱成一团,沾满鲜血的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胳膊。
豆大的泪珠濡湿了肩上的衣衫,一滴滴砸在剑冢的泥土里。
她听见外面嚣张跋扈的人得意洋洋的说:“报复?哈哈哈哈,你们陆家的剑仙在伏魔战场上早死完了。”
“今日之后,玄度大陆哪还有什么剑骨陆家,陆家的人啊,都——死绝了。”
“就让我来送你们娘俩最后一程!”
外面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呼喝一层高过一层,陆忱沅死死咬住嘴唇,嘴巴上鲜血直流,泣不成声,把脑袋里的声音和图像赶出去,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怕不怕?”她听见外面的女声温声问道。
“不怕。”是一道稚嫩虚弱的童声。
猫猫!
陆忱沅赫然抬起头,泪水爬满她的脸,白皙稚嫩的脸被鲜血泥泞糊了满头,脏污不堪,她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向外爬去。
“好孩子,”裴宁含笑摸摸身旁儿子的脸,替他系好火红的氅衣,目光不经意扫过身后的剑冢,持剑而立。
“我的儿,你且看着,好好看着,莫要忘了今日!”
“剑骨陆家的脊梁,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她一手抱着陆昭雪,一手拿着剑冲进人群中,剑光闪烁,寒光灼人眼,手中的长剑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遇佛杀佛,遇魔斩魔,杀得面前的敌人不敢再进她一步。
最终力竭被一个中年男人一剑刺入丹田,母子两个被狠狠摔出两丈远,
“林远道——”裴宁捂住破碎的丹田,恨声道,她积蓄着体内仅存的灵力,挥出全力一剑,剑刃携不可阻挡之势将两边生生劈开,露出深达百丈的沟壑。
“不好,她要自爆。”林远道骤然变了脸,眨眼间退出百尺远。
裴宁揽过陆昭雪,用剑破开自己的神府,神府涌出一片金光将二人笼罩。
“不要——”陆忱沅想要呐喊,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娘,猫猫——”
她扯着嗓子,喉中猩甜,她伸出手拼命地向外抓,身体却失去了知觉如一块木头丝毫都动不了。
在一片金光里,陆昭雪偏过头像剑冢望去,透过纵横的剑气和坟冢,他的目光和对上一双盈满泪水的眼,他弯了弯眉眼,伸出胳膊用手往前一捂,试图遮住陆忱沅的眼睛,嘴唇蠕动,无声说道:“虎奴不怕。”
“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金光骤然壮大又骤然溟灭,掀起三尺气浪,细碎的剑气向外横扫而去,地面被砸出百丈深坑,剑气所过处皆被荡平,隔壁的山头被拦腰削断轰然倒塌。
最终一切归为寂静。
陆忱沅垂下眼,牙齿死死咬住草根,如烂泥一般趴在墓碑前“嗬嗬嗬”地笑了起来,七窍流血恍如地狱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