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淮阴庙,秋日惨白阳光落在院中梨树。
李清远演习一套防身剑术后,正用布巾擦拭汗水,他仰头见头顶树梢上隐隐有花苞生成,稍稍疑惑,难道要开花?
见过桃花初冬时绽放,还未见过梨花开错时节。
他凝目望向同样停下剑术套路演练的赵良臣:“师兄,可有感应?”
赵良臣眉目慎重,再三回忆确认后才微不可察的点头:“的确有福泽降下,师门典籍若记载无误,开春前你我就能调养周身,祛除百病。”
百病不生,衣食无忧不遭刀兵之灾,活到古稀、无疾而终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不提古稀高寿,仅仅是下半辈子百病不生,就足以让无数人癫狂。
李清远也能感应到习武时,心神中的黑帝印接受冥冥之中降下的灵韵,与内息混合调养、滋补身体。
他收剑入鞘:“师兄,你我所修黑帝真文,与白帝子终有不同,有事倍功半之嫌。若改修白帝印,或许能一分力做一分事,水到渠成。”
“我也有此想法,改日师弟回金阙宫时,可带一部《白帝真经》来。”
“师兄,修道争一缕生机,岂能等到改日?”
李清远拱手抱剑施礼,眉目颇有英气:“今日弟就去金阙宫,前后十五里路而已。”
赵良臣恍然做笑:“师弟看的明白,只是白帝子与闻香教牵扯不清,今闻香教又有内乱,不知白帝子会有何等造化。”
“确实有造化,那范长生刚要发难,却受教内豪强反噬。不过这也正常,终究是白帝子,自能逢凶化吉。”
李清远也是感慨不已,询问:“师兄,可有意将白帝子一事上报师门?你我辈分浅薄,应寻门中前辈做白帝子度师。否则以你我之力,也难以襄助多少。唯有合门中诸多力量,才能谋得更多福泽。”
福泽,不过是天地降给白帝子的灵气余泽罢了。
白帝子及亲近之人不懂修行,也能靠着磅礴灵气硬生生堆到大力、刚柔境界,成为战阵百人敌,在乡村械斗自然是所向无敌,最能积攒名望。
仅仅这段时间的庇护之情,置换分润来的一点余泽,就够自己两人踏上修行……修行既然有望,哪敢懈怠?
福泽不是白白降下的,天地至公至方至正……自然也是好欺骗的。
如果把师门的力量拉过来协助白帝子,要给师门分润的余泽虽然远远比自己两人多,可师门的功勋必然要分润一些落在自家两个头上。
师门中人今后出一份工,只能得七成、八成功;自己两人却能平白得一笔分红,日积月累,加上先手优势,怎么也能成为今后师门中的领头羊、掌舵者。
按着天地分润方式,这股灵气会以自己二人为中转,这一中转本就好多处处,加上‘提成分红’,简直不要太舒服。
赵良臣也是心动,犹豫片刻还是强忍着说:“师弟,你我门中地位浅薄,如此好事当面,兴许你我得要为门中大局让步。”
不提道录司中任职的各脉长老、真人,光是一座座道宫、道院的提点、院监,哪个不是公卿贵戚坐上熟客?
和这些龙门派混出头的前辈们讲不通道理,人家能掀桌子,自己二人有掀桌子的底气?
李清远沉吟:“大局……嘿嘿,师兄心意弟明白了,就待你我成了门中大局,再谈论此事。”
“善哉。”
赵良臣应和一声,达成默契,把师门搁置在外。
神域正殿中,高志静看着这两个师门晚辈如此讨论,也只是摇头笑笑不以为意,换做自己遇到这等机缘,可能会做的更激烈。
抱犊寨中,白秀才代表土门村,曹秀才以军中书吏的身份一同来调解。
来的路上两人已达成初步协议,此时坐在张家会客厅堂里。
厅中两人坐在左首第一、第二的两张太师椅上,他们对面郭勋、李秀才头扎孝巾沉脸落座。
未作久等,张地主也头扎孝带从书房走出,他身后周二郎腰悬雁翎刀跟着,也是头扎白巾,都沉着脸。
张地主落座,对左首二人拱拱手,音色略干:“今日之事,实属迫不得已,我等绝非有意挑衅官府,更无不敬熊公之意。”
白秀才拱拱手回礼:“张公之遭遇,晚生听闻也是愤慨不已。如今村中亲邻关心家人,晚生受托前来,想先问问土门村中人可曾健全?”
“白生勿忧,我张家寨与土门村不分彼此,怎会无端害自家亲邻?只是怕他们受蛊惑作出难以补救之事,这才强请到寨子里做客。稍后经过甄选,凡是最新入教又不曾帮杨有财作恶者,就能随白生回去。”
张地主说完,目光落在曹秀才身上,直说:“曹生,你身后之人来路,老夫业已知之。”
曹秀才面容松垮,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比谈崩了还要糟糕。
他稍稍敛容:“张公既然已知根底,不知有何见教?”
“不过井水不犯河水罢了,曹生以为如何?”
曹秀才唯有苦笑,自己哪有什么决断的资格。
张地主口风一转:“我与他能相安无事,只是家仇不能就此轻易揭过。我有意在莲花寺遗址上重建一座莲花观,准备请淮阴庙里的道长来坐观执掌。凡是入谷为范长生出工之人,唯有修好莲花观,吃些苦头后,老夫才能消解心中怨气。气消了,也就会把他们放了。”
他盯着曹秀才:“这就是放人的唯一办法,除非他们从其他地方爬出鹿泉谷。还有一点,曹生要入谷与他们说明白,事后放归,他们一概不准寻仇滋事,否则下回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是,晚生明白。”
败者无人权,曹秀才还能多说什么。
只要这拨人还没疯,没乱杀人、伤人,事情就能压下去。
抱犊寨西面石崖处,周七抱着一碟红枣盘坐在地,淋了糖浆的煮红枣,一个个圆鼓鼓,闻着就香甜。
他手里抓木勺,舀一枚红枣送嘴里,入口即化,枣香弥漫。
吐掉枣核,远眺山坳下丢弃刀剑、跪成一团的闻香教信众,他面绽微笑。
五郎也端一碟枣坐到石崖前,探头就能看到近百丈高深的笔直石壁:“七郎想什么呢?看你笑的挺高兴。”
“我在想咱们兄弟被闻香教这拨人一折腾,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就像风里的叶子,风怎么吹,咱们就怎么飞。今后咱跟着张老爷,可能就只能往西边打,直到给二哥打出一个香主位置来。到那时,咱兄弟就不是风里的树叶,应该像河里的船,能上能下。”
获鹿县城?
想都不要想,这里是井陉兵备衙署驻地,距离府城真定只有五十里地,还没山遮蔽,往获鹿县城传教简直吃力不讨好。
向西,压力就少了很多。
传教,不是叛乱,不是必须要靠拳头的,可又离不开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