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校场,晨间炊烟袅袅。
孙元化端一碗稀米粥小口饮着,神色复杂纠结,最终愤愤之色冲上眉梢:“胡公,保定军粮未至,我军必乏粮自溃。朝廷多少人就盼着车营南下,若车营匮粮而散,我与胡公罪大矣!”
这道理胡继升何尝不知,见孙元化一脸凶煞之气就知动了杀心,因而不语。
孙元化仰头一口喝光稀米粥:“若无胡公整兵备武筹建车营,恢复左右营及民营,这真定不拘是混元教还是闻香教,都难免造逆生乱。正是胡公治军严谨,麾下兵强马壮震慑宵小才保真定一府周全。奈何士绅无感恩之心,坐享强军之太平却不思养军之耗费,皆囤积居奇发国难之财,十分该死!”
“也不想想若营伍溃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胡公,学生为朝廷计、为真定士民长远计较,欲行霹雳手段以赈军中匮乏!”
孙元化言语堪称跋扈凶横,胡继升颇为意动,只是犹豫斟酌。
就听孙元化说:“胡公,保定之粮三日能抵,今早营中粮尽。别人不知,学生却知道这粮食乃是胡公变易夫人金银首饰买来的。营中上下吃胡公之米,这军心就是向着胡公的。胡公若无米粮,军士岂会饿毙营中?如今非是学生欲逞凶,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些道理老夫何尝不知?也罢,朝廷也是能体谅你我掌兵之艰辛,应不会过度刁难。”
胡继升语气虽低但也沉稳,朝廷是谁?是做主的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衔的蓟辽督师孙承宗!
西学党筹买n炮或开场造炮,御史杨廷筠遇贼身死,徐光启避居上海,孙承宗眼里能用的就一个李之藻、孙元化。
孙元化不去蓟辽,却来真定这一亩三分地与自己合作,胡继升自然是高兴的。
孙承宗那里架子搭的很大,以往边镇的各项弊端多多少少都继承过来,还糅杂了许多京中才有弊端,两类弊端糅合一起就够孙承宗头大。
细细看来,蓟辽那边也的确不是能干事情的地方,盯着的人、能插手的人太多,远不如真定这里简单。
恐怕也是因为孙元化选择了来这里尝试车营战法与西学技术结合试验,才让孙承宗不高兴,延迟了本该拨付真定编训车营新军的钱粮、器械。
有孙承宗顶在上面,真定缺粮也是兵部调拨钱粮延迟而造成的,真做一些事急从权的事情
胡继升思索着,他又何尝没有郁闷之气?
得了胡继升许可,孙元化当即差人去把真定县、府的三班衙役班头请来,快班班头即俗称的捕快、捕头,在民间是个人物,在孙元化、胡继升眼里算的了什么?
胡继升可是巡按御史,又是孙承宗的同科好友,别说区区几个衙役,就是个知县也能先砍了,回京述职时再做报告。
这些衙役班头个个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知道许多官府不知道的事情。
又普遍入了混元教,胡继升坐堂摆出巡按御史的架子,孙元化点问关键,这六个班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竹筒倒豆子一样将府城诸多士绅、豪强的底细揭露出来。
贩卖人口、打杀、致使佃户伤残,开设赌场经营逼良为娼,等等一切来钱快的营生,其背后皆有士绅、豪强的影子。
“城南刘家车船欺行霸市,既欺压、拖欠运夫工钱,往日城中几次械斗便是刘家挑起意在打压其他两家车行、船行。又自恃有闻香教为屏,官府几次审案也多不了了之,这让刘家气焰越发嚣张。以至于在滹沱河沿途河口设立棚子,以征船税。”
孙元化选了一个目标,胡继升也清楚刘家的事情,也知道刘家征收来的船税最终的下落。
就因船税的事情,本地新近崛起的混元教没少与刘家发生争执,河边棚子多被混元教烧毁,刘家却不依不饶的重建。
谁让刘家也有靠山,家里有个近亲在宫里当少监。
刘家与县衙、府衙的关系向来亲密,皇明税制中就没什么城门税、船税、摊铺税,可地方官想收。
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收,这怎么办?
好办的很,正税都能分包给粮长、豪强,那城门税、船税、摊铺税也分包给豪强来征收,到时候大家坐地分钱。有官府做支撑,承包收税的豪强就是把你打了也是白打。
隔三差五打几个嘴犟、不懂规矩的平头百姓,或公器私用逮几个去吃几个月牢饭,这税自然就顺顺利利收上来了。
敲定目标,胡继升点选二百上等铳手,留孙元化守营,骑一头老马就出发了。
车营编制四千人,没有火炮没有骑兵,就改成步车营操训,因不足,铳手实弹射击并不充足,只有五百余天赋较好的进行了深入训练,算起来也就平均发射了十发弹丸。
二百铳兵无甲,只穿了白边红底号衣,红巾扎头,胸前背后分别写着真定车营、中军前哨这样白底黑框黑字的番号补子。
都腰悬雁翎刀,及弹丸盒子、葫芦、火绳等等之类,斤重的鲁密铳扛在肩上,跟在胡继升后面阔步而行,右臂甩动倒也行军齐整,引人注目。
堂堂巡按御史带兵入城,城门守军哪里还敢阻挠,只是见势头不对,分出一个守军飞速去府衙上报,好叫知府徐腾芳有些应对。
得悉胡继升带兵入城,徐腾芳哪里还敢耽误,骑了一匹马就往南城跑。
他也清楚这是把胡继升逼急了,不是他不给胡继升面子,胡继升是巡按御史不假,是督师孙承宗朋友也对,可你凭什么跟督师抢人?
督师都扣了你钱粮,你识相一点把车营、孙元化交出去,岂不是什么问题都没了?
可如今四方不宁,手握一支能征善战的新军那升官自然是极快的。
孙承宗什么资历,胡继升就差一等的资历。
孙承宗能当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蓟辽督师,那胡继升能不能由巡按御史直接提升为一地督抚?
规矩上来说有些不合适,但巡按御史升迁巡抚也是有例可循的,虽然近几十年里这样的例子有些少,只要有军功就好说。
徐腾芳紧赶慢赶,还是听到一声怒吼:“妖贼拒捕竟射伤胡爷爷,弟兄们随我杀进去报仇!”
顿时铳声分批发射,鲁密铳用药四钱,弹丸重三钱,威力最是强劲,号称鸟铳中最狠最毒。
徐腾芳座下马惊,南门大街上士民赶来看热闹的士民崩散逃遁,卷着徐腾芳往后跑,他也有些控制不住腿脚,踉跄后退着。
等一众衙役追上来,徐腾芳才来到巷子口,就见巷内胡继升手肘中箭侧躺在土墙上,头上乌纱帽跌落露出花白头发。
刘家车行大门已被铳兵三轮齐射打碎,里面不时传出几声火铳开火的声音。
徐腾芳趋步靠近,试探着询问:“胡公?”
胡继升缓缓扭头,眉目泛笑:“还好,老夫即将率兵赴援山东,就怕山中无虎猴子称霸。今日只是稍作试探,这伙妖匪就按捺不住。若直去山东,这真定会乱成什么样子。”
徐腾芳也是面有冷汗,可刘家怎么好端端跟妖匪联系上了?
心有疑惑,看着胡继升手肘上扎透的白羽箭,徐腾芳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压下去。
堂堂巡按御史在城中抓贼被射伤,都察院里的御史们怎么想?孙承宗又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