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我揉着朦胧的眼,旁边空空,我下炕,走出屋,舀水洗漱。
”几点才睡的?是不我的呼噜声太大了。”周师傅不好意思的说着。
“还好。我是昨晚喝了点酒,所以睡不着。”我撒着一半的慌。
“我昨晚没吓着你吧?”周师傅给我的脸盆里倒着热水。
“没有,怎么会吓到我呢。我很喜欢听。”我笑着看向周师傅,我说的是真话。
“我煮了沙盖疙瘩汤,洗完过来吃。”昨日的周师傅已不见了踪影,他并不宽厚的肩膀此时像一座小山峰,高高挺挺。
一天的忙碌又过去了,虽孩子不多,但我依旧认真上着课。下午五点十分,学校里恢复了宁静。望着沙山,我脱下鞋向它走去。这几天忙学校里的事,好像有几天没看到乌云娜了,昨晚没睡好觉,腿有些沉,我不想走太远,在一个大沙丘上坐下来,我眺望着远处,没有任何影子,心里想着,乌云娜领着她的羊儿不知去了哪里,也许正在回来的路上。头上的蓝天好似水洗过一样,干净的耀眼,白色的云像是它肩上的哈达,我仰望着,好想伸手去摸,一阵清风掠过,蓝天白云竟变成了韩露露,她笑着看着我。
她丰满了许多。脸不在清瘦,而是圆润着,露露的双眼皮很宽,衬的眼睛大大的,只是整日的繁忙让她失去了本该有的水灵,而此时却水汪汪透着着灵气。她红嘟嘟的小嘴弯弯的向上扬着,头发也长长了,梳着两个弯弯的小刷子。她似正向我走来,却怎么也走不到。我忽想起海滨公园里有片茂密的树林,土质松软而又不起尘,,踩上去很有弹力,那日,我和露露在上面撒着欢,机灵的露露跑到了前面,我在后面怎么追都追不上。我又有些心神不宁,是否该回趟家。可回到家后,我又怎样?我爱露露吗?我扪心自问着。
我恍恍惚惚的坐着,望着,许久未发的头疼病袭了过来。我敲打着头,试图想静静的想想,天忽的变了脸,狂风大作,黄沙扑面而来。我裹紧衣裳,向山下跑着。
沙漠的天气就是这样,说翻脸就翻脸,我关紧门窗,坐在书桌旁,又想起了乌云娜,能干、聪明的她也许早已坐在家中喝着浓香可口的奶茶。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王校长挨着我,他看到我的眼皮有些肿,忙问怎么了。是不是累的。我自己也感觉眼睛不对劲,揉揉。
“没事,昨晚没睡好。”
“是不想回家了,想就回去一趟吧。”王校长关切的眼神。
“没有,前两天刚收到我爸的来信,说家里都挺好的,叫我好好工作,不要想家。”我不敢看向王校长的眼,好似害怕他看到什么。
“这两天让周师傅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王校长夹一筷子菜放我碗里。
“不用。”我仍不敢抬高头。
随着校长的离开,周师傅坐在了我身旁。
“是不是和那封信有关?”周师傅看着我的脸。
“没有。我真的觉得回去也没什么事,路上又这么麻烦。”我有些心跳,周师傅的眼光犀利明亮。
“你看王校长今年有多大?”周师傅点着一支烟,悠闲的吐着烟圈。
“肯定比我爸大,应该有六十上下。”我认真的回答着。
又是一烟圈,周师傅吐烟圈的技术真不是吹的,漂亮、干净。
“只比我大六岁,刚过五十。”周师傅慢条斯理的说着。
“王校长是土生土长的大漠人,和你一样,正经的师范科班出身。”
“王校长也是师范毕业?”我有些吃惊的看向周师傅。
“王校长的爸爸就是大漠里的老师,他爸爸学历不高,只上过私塾,但那时有文化的人很少,大漠里的孩子没地方上学,王校长的爸爸就自告奋勇的办起了这所学校,有了学校没老师,王爸承担起了所有。王校长从小聪明伶俐,好学。王爸便培养他接自己的班,他原本可以考上大学,可王爸执意让他上了师范,师范毕业后,他可以留在县城当老师,而且,当时他还找了一县城的小姑娘,王爸还是把他拽了回来。从此,王校长和我一样,扎根在了这大漠里。”周师傅又是一声叹气。
“你现在看到的学校是王校长用一滴一滴的汗、一块一块的砖垒起来的,以前的学校只是一破旧的小平房,有十个不同年龄的孩子,老王校长把它分成了三个班。有一次,大漠刮起了强沙尘暴,大风将沙子吹到了半空,形成一股股黄色的沙浪,周围十几公里都是狂风怒吼,飞沙走石,人走在沙漠里,会被瞬间埋没,连骆驼都无法行走,整个大漠都似乎被沙尘吞没着。幸亏沙尘暴刮来时是放学之后,学校里已空无一人。肆虐的沙尘暴过后,小平房支离破碎的埋在了沙子下。整个学校几乎化为乌有。那次恰巧王校长放假回来,他安抚着痛心的父亲,带领着周边的人们,一锹一铲的清理着校舍。之后,他便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回到沙漠小学。”周师傅摇摇头。
“王校长真的不容易。沙漠小学不光是苦还总被人忽略着,王校长为了它倾尽着所有,不到四十岁就白了头,如今刚过五十岁,犹如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已全白,脸上的皱纹如同被大风吹过的沙滩一样,一条条一道道。年轻时也是一英俊白净的后生,如今,我真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周师傅又是苦笑的摇摇头。
“工作不容易也就算了,家庭也是如此。”周师傅叹着气。
“老王校长真是毁了他儿子的一辈子。”周师傅掐灭烟。
“老王校长不但给他包办了工作,还包办了婚姻。王校长的媳妇是老王校长的一个已故知己的女儿,这老头临死之前把女儿托付给了老王校长,霸道的老王校长便硬把她许配给了儿子,这女子从小瘦弱多病,婚后更是如此,三天两头闹病。早些年,不生孩子,后来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她的身体就更不好了。”周师傅喝了口水,周师傅的饭量也不好,他说,他是抽烟、喝酒把身体搞坏了。
我低头扒着饭,耳朵听着。
“王校长家里家外忙着,老王校长年龄大了,什么也帮不上他,不到四十岁的他就头发花白,弯腰驼背。他老婆什么也干不了,王校长的妈死的早,只有一个姐姐早早的嫁到了外乡,老王校长后来因劳累也生了病,全家老小全靠他一人支撑着,不光是家,学校也是。咱们学校以前是民办的,也就是老王校长自己创办的,政府不管,老王校长以前养了很多的羊和骆驼,他们就是靠这些羊和骆驼把学校建了起来。”周师傅眼里有了光。
“善人永远都会有善报。上帝开眼,王校长生了一个好儿子,从小就懂事乖巧,我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小学就是从咱们这儿念的,初中到了县里,前年考上了军校,长得高高大大,威武英俊。去年,县里看咱们学校搞得好,这儿的学生娃娃也不少,所以,把咱们学校收编为公办学校,这不,又招来了你。”周师傅往我碗里添着饭。
“好日子来了,老王乡长却走了,就在你来前的三个月。临走时,拉着王校长的手,老泪纵横。他说,是他害了他的儿子,他对不起他。”周师傅摇摇头。
“唉,怎么说呢,也许,这就是他的命。人的一生就是如此‘千生百世,缘起缘灭,皆已注定’。”周师傅又在沉思着,眼睛看向窗外茫茫大漠。
“你说,人生就是这一粒粒细沙,每个人都像是飘在空中的沙子,不知道是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周师傅的话是那样的富有哲理,又那样的让人深思。
善良的王校长终将会是有福的,他的一生,他的青春,上帝绝不会忘记。我也望向窗外,王校长凌乱的白发,沧海桑田的背影,满是补丁的衣裳,我的喉咙涌起了阵阵酸楚。
杨妍来学校了,其实校长让她们有时间来学校替换一下我,说是一学期我一个人上课有些累。她看我的眼神大方了许多,不再躲闪。
杨妍也是一开通的人,她明白着万事随缘,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地方。我们大方的打着招呼,说笑着那天的饭局,她说,她爸也喝多了,我们走后,他兴奋的唱到了半夜。杨妍也知道了我写信的事,我估计肯定是丁玲说的,她凑到我跟前,神秘兮兮。
“有心事?”眼里是狡黠的坏笑。
真没想到,杨妍也会坏笑。我还真有些开心,我真心喜欢她开朗大方。甚至调皮的坏。
“有些事是写信说不清的,要不,你回趟家吧,学校的是有我。”杨妍的目子里是真诚。
“你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也应该回趟家了。”她明亮的目子看着我,没有丝毫的拘谨、恶意,像是一个小妹妹在对哥哥说话,声音柔柔的,轻轻的。
“不用,我刚收到爸爸的来信,说家中很好,他和妈也很好。”我也大方的笑着。
“呀,两人在说什么悄悄话?这么神秘。”大嗓门,丁玲。
我也不是讨厌她,只是她的嗓门真的好大,说话、办事总是风风火火,像一个毛头小子。我是一个传统的人,从骨子里喜欢温柔、善良,贤惠的女性。虽韩露露也开朗大方着,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可依旧还是淑女着。而丁玲却十足的男性性格,总给人一种过于强势、泼的样子。我没有抬头,继续着我的事。杨妍热情的打着招呼。
“丁老师,也来了。”
“小欧同志,看到我装没看到,对我有意见?”丁玲似没看到杨妍似的,大声冲我走来。
“小丁来了。”周师傅也走了出来。
我抬头笑笑。
“不好意思,丁老师,我正忙着。”
人都有优缺点,大方的丁玲一般不会去计较什么,她依旧大声说着。
“知道我今天来干什么吗?我来给你们发喜糖。”
我才发现,丁玲今天确比平常兴奋,我认真的看向她,洗了头,头发黑黝黝,前额别着一鲜红的发卡,小脸粉红粉红,眼睛亮晶晶,水汪汪,嘴上似抹了什么,红嘟嘟。今天的着装也不同,平日的丁玲并不时尚,总是齐耳短发,蓝绿灰三色的衣裤,可今天,上衣是鲜亮的淡粉格子衬衣,外面是湖蓝色的外套,粉格子的衣领翻在外面,露着一小片嫩白的肌肤,闪着亮光,下身是流行的警兰色的裤子,一双小方口布鞋虽不是新的,但浆洗的黑白分明。她手里拿着一小布兜。
“来吃糖。”她大声嚷嚷着。
“你结婚?”周师傅惊奇的脸。
“你什么时候有对象了,我们怎么都没听说?”周师傅走到她跟前。
“没听说吧,我保密工作做得好。”丁玲往周师傅手里放了一把糖。
“小欧吃糖,杨妍这是你的。”丁玲给我们每个人发着糖。色彩艳丽的糖果,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迷人的光。
杨妍也似惊呆的站在那里,看看手中的糖,又看看丁玲。
“丁老师,你什么时候有的对象,我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杨妍细声的轻声慢语着。
“是。突然决定的。”丁玲不好意思的笑笑。
“奥。周师傅,抽烟。”丁玲又递周师傅一盒红色福字牌香烟。
“小欧,你不抽,就不给你了。”丁玲冲我笑着。
聪明的周师傅看着手中的东西,沉思了约两秒钟,抬头笑着化解着尴尬。
“小丁的性格就是这样,干什么都痛痛快快,不拖泥带水。”他剥一块糖放嘴中。
“喜糖就是不一样,甜。”周师傅看似享受着。
我有些莫名其妙,我也好似没听说过丁玲找对象的事,可这又怎么样呢,丁玲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找对象不是很正常吗?我疑惑的看着杨妍。
杨妍咬咬唇。
“丁老师,祝福你!”她拉着丁玲的手。
“谢谢。”丁玲的眼里含着幸福,可幸福的背后好像又有着什么,我说不清。
“周师傅,王校长呢?”丁玲的大嗓门。
“校长去县里了。”周师傅点着一支喜烟,吐着帅气的烟圈儿。
“喜烟也不一样,烟圈儿都漂亮。”周师傅自我欣赏着。
“这是王校长的,你帮我交给他。”丁玲把一大把糖、一盒烟递给周师傅。
“还有老学究。”丁玲又给周师傅一把糖。
“明天放学后,去我们家喝喜酒。”风火的丁玲大声宣布着。
“我先走了,别忘了。”她向我们挥着手。
周师傅说得对,丁玲做事的风格就是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连走路都是如此。杨妍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是说不出的表情,我更纳闷了,看着她。
杨妍叹口气。
“我上课去了。”
周师傅也进了厨房。
校园里顿时安静,我似在想着什么。片刻,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一放学,周师傅和杨妍就走了,他们说要到丁玲家看看,用帮什么忙,我没去,好似头疼病犯了。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有些凉,风也不小,大漠黄雾朦朦,满满的黄沙味道,我向乌云娜家走去。巴雅尔大叔收拾着羊圈,我忙上去欲帮忙。大叔制止着。他说脏,不让我动手。乌云娜放羊没回来,大叔让去家里等,我拗不过,只好走进小卖部。整洁的小卖部和外面的空气是天然差别,清新里夹着丝丝甜,桌子上的茶壶里是烫嘴的砖茶。我不喜欢它,它虽也有着飘逸的香气,但苦涩的味道好重。沙漠的人爱喝它,不光是因它价格便宜,更重要的就是它的苦涩味。茫茫的大漠,浩瀚无际,它的奥秘是我们永远也想不完的。
我头疼的厉害,没有等到乌云娜,回到了我的小屋。我关好门窗,躺在炕上,想好好的睡一觉。
我做梦了,我骑着那匹健壮的骆驼,在七彩云朵里遨游着,云儿软软的、绵绵的,我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它们,它们似会动,眨着眼看着我,向我微笑着。忽然,乌云娜坐在了我的前面,她扭头看着我俏皮的眨眨眼:“搂紧我的腰,小心掉下去。”我瞪着惊奇的双眼,调皮的乌云娜双脚轻磕骆驼的肚子,骆驼撒欢儿的向前跑着,我忙搂紧乌云娜的腰,她的腰何时变细了,像杨柳细腰,我只轻轻一搂,便整个怀抱于我的怀中,柔软、富有少女般的弹性,她的秀发黝黑黝黑,柔顺且光滑,一种特有的香气直沁我的鼻孔,我微闭着双眼深深吸吮着,我的头靠向她的背,有些瘦,但软软的,绵绵的。
“咯咯咯。”腼腆但又清脆的笑声。
我抬头诧异,这分明是杨妍,杨妍抓着骆驼的鼻绳,飘逸的长发散开着,随着骆驼的奔跑,像黑色的瀑布,我从不知,杨妍竟会骑骆驼,一个林黛玉般柔弱的姑娘此时却像草原上一飒爽英姿的骑手,她‘咯咯咯’笑着,健康、美丽。七彩云朵像是她的侍卫,为她保驾护航着。我被她感染着,我的心瞬间放飞了起来,我搂紧她的腰,任凭她带我飞驰在无际的太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