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太阳高照,红灿灿的阳光透过窗上的玻璃照在我的脸上,昨日的阴冷一扫而光,太阳灿烂的笑脸看着我,像是知道我昨晚的一切,我竟羞涩起来,不敢看向它的脸。
周师傅已做好早饭,一盆黄灿灿的玉米发糕,稠稀刚好的玉米面糊糊,一小碟杨妍腌的糖醋蒜。王校长正在吃着早饭。周师傅说,王校长一般不会来吃早饭,他每天要给他的病老婆做好一天的饭才能来学校,今天好似有些奇怪。他见我进来,招呼着。
“快来吃早饭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吃着。
我的心有点忐忑,确定杨妍真的没来,我坐在校长的旁边。周师傅为我舀了碗糊糊。
“中午你和孩子们的饭在锅里,炉子里有火,凉不了,下课后,你带他们吃就行。”他吃了口发糕。
“一会儿,我和校长要去丁玲家,你放学后过来。”周师傅安顿着我。
我抬眼看着王校长,他依旧低着头,往嘴里扒着饭。
“我买点儿什么礼物呢?”我看向周师傅。
“礼物我和校长都准备好了,你直接过去就行了。”周师傅擦着嘴。
吃完饭的王校长站了起来,把腌蒜往我跟前推推。
“味道挺好的,多吃点。”
王校长弯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校长怎么了?好像有心事。”我抬头看向周师傅。
“下学期丁玲就不来我们学校了,校长有点不舍。”周师傅照例的一支烟,这次不是悠闲的烟圈儿,而是喷涌而出的一口浓烟,像是无奈、又像是烦躁。
“不来学校了,为什么?”我瞪着天真的大眼。
“丁玲嫁的是县里人,那肯定是要到县里去生活。”周师傅明显的伤感。
“呵,找的是县里的,挺好呀。怪不得丁玲那天那么高兴。”我笑着。
“我去看看孩子们吃完了吗。”周师傅走了出去。
丁玲找了城里人,我真心为她高兴着。放学后,我换了干净的衣裳,收拾了一番。准备去赴宴。
丁玲家离学校约四里路,沙漠的人家很好找,只要告诉你大概方向就可以轻松找到。我走着,细软的沙子在脚下发着吱吱的声音,我弯腰捧一把在手中,细细的沙子顺着我的指缝缓缓的流着。
沙漠的天气瞬息万变,刚才还是红彤彤、黄灿灿,风和日丽,转眼便狂风呼啸,黄沙弥漫,四周黄雾雾,能见度几乎为零,我裹紧上衣匍匐前行着,细沙不再可爱,而是残忍,打在我的身上、脸上,生疼。我屏住呼吸,不敢张嘴,心中咒骂着。
远远的看见了丁玲家的大门,两只高挂的大灯笼在剧烈的摇晃着,似在生气,又似在发着泄。丁玲家的房子说不上高大也说不上低矮,是那种常见的腰线房。院子不小,院门是结实的木门,一左一右悬挂着喜庆的灯笼,此时在狂风的肆虐下狂乱飘摆着。窗户上的大喜字倒是红彤彤的,家里并没我想像的热闹。我推门进去,屋里约十几口子人,校长、周师傅、杨妍、老学究都在,杨妍在为丁玲梳妆着,其他的人则围坐在两张八仙桌旁,喝着茶、抽着烟。
首先看到我的是周师傅,他忙起身,拉我进去,向众人介绍着。
“这就是我和你们说过的欧老师,欧世成。怎么样,帅气吧,大城市来的,正牌儿师范毕业生,瞧瞧这长相、这身材,十足一电影明星。”周师傅炫耀着。
“只可惜,人家现在到场部小学了,只不过是在假期里临时回来代代课。”周师傅惋惜的拉我坐了下来。
我不好意思的挠着头。我不喜欢喝茶,也不会抽烟,尴尬的坐着。依旧聪明的周师傅示意我去看看丁玲,我忙站了起来。
俗话说,人靠衣来马靠鞍,捯饬过的丁玲确实漂亮了不少,红色的嫁衣、红色的脸蛋儿、红色的嘴唇、红色的发卡,浑身上下透着喜庆。我祝福着她,绞尽脑汁想着美好的话语,丁玲看似还和昨天一样喜庆着,但我却看到了她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开饭了,丁玲的妈妈和姨婶们端着大漠罕见的饭食,热气腾腾,香味飘绕。我见到了丁玲的夫婿和他的公婆,周师傅告诉我小伙子在县里的一粮站上班,他的爸爸是轻工局的一位领导,答应为丁玲安排工作。小伙子人好像还不错,长得也算周正,可仔细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丁玲的妈妈偷偷的抹着眼泪,丁玲还是大方着,相反,小伙子却拘谨了许多,像是木偶在配合着丁玲。
杨妍低着头吃着饭,一句话也不说,周师傅、王校长、老学究倒还正常,尤其是周师傅,和所有的人推杯换盏着。
周师傅喝醉,那是预料之中的,服侍他的任务依旧是我。风比先前小了许多,周师傅的脑子似清醒了少许,他反复念叨着。
“可惜了,可惜了。”嘴里叹着气,头也左右摇晃着。我不明真相,虽有些纳闷,但也未放在心上。
周师傅是真的喝醉了,回到我的小屋,他倒炕就睡,鼾声大起。
我坐在书桌旁,打开了日记本。
白天,丁玲的喜宴场面又浮现在我的眼前。喜宴还算热闹,饭菜也很丰盛,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我也喝了不少酒,此刻有些上头,我揉着太阳穴。
假期就要结束了,一个假期里,除了最早见过乌云娜外,就再未见过她,放学后,我决定去找她。我向大漠走去,我知道,这个点她还未回去。我隐约感到乌云娜在躲着我,似不想见我,我好似知道了什么,可我却说不清。今天的天公还算作美,虽算不上风和日丽但也清风徐徐,沙子好像又厚了许多,曾几时的玉带早已被掩埋,我大致猜想着乌云娜可能去的方向走着,上次的沙漠之行还是和乌云娜一起,骑着那匹健壮的骆驼,我忽然想起,上次去巴雅尔大叔家好像没看见那匹骆驼。我想着,眼前又是我和乌云娜并排走着的景象,微风吹动着她的秀发,她有些脏、旧的袍子。
悦耳的歌声,是乌云娜,我确定着。我看见了绿色,好像还看见了白色的羊群、清澈的湖水。我抑制不住的小激动,我想狂奔,无奈,塇软的沙子阻碍着我,我尽最大的努力快走着。歌声越来越近,羊儿也越来越近了,我大声呼喊着。
“乌云娜,乌云娜。”
羊儿停下了吃草,抬起头惊喜的看着我,风儿也小了许多,轻轻抚着我的脸,一个高大的家伙从轻轻摇摆的红柳绿绿的枝条中探出了脑袋,两只大花眼定定的看着我。
“嘿,伙计,是你呀,你原来也在这儿。”我更加兴奋起来,恨不得一个健步跑到它的身边。
“啪。”一响亮的羊鞭声。
“你干嘛来了。”乌云娜站在我眼前,满脸的不友好。
“看你呀。”我嬉笑着,欲上前。
“站住,别动,我的鞭子可不认识你。”乌云娜昂着头,眼睛斜视着我。
“怎么了?生这么大气。”后知后觉的我诧异的看着她。
“我才没生气呢,生什么气?”乌云娜仍旧一脸怨气,鼻孔冲天。
她绕着我转了两圈,眼里是不屑。
“听说你很忙呀,今天怎么有空了?”她的声音阴阳怪气。
呆傻的我依旧没明白着。
“是挺忙的,那天去看你,你没回来。明天我要回场部学校了,所以来看看你。”我嬉笑的凑到她跟前。
“谢了。我很好,不需要你特意跑来看。你可以走了。”她给了我一宽厚的后背。
“你明天不是就要回去了吗,赶紧去看看那些需要你看的人吧。”乌云娜明显在生着气。
我折了一红柳枝,蹭着她的脸。
“奥,我听出来了,是嫌我没来看你了。”我揪揪她的辫子。又一响亮的鞭声,我本能的缩手,向后撤,乌云娜躲开了我。
“谁稀罕。”她瞅着我。
“嗨,这家伙一直在你身边?”我摸着骆驼的毛。
“听说丁玲结婚了?”乌云娜的眼看着湖水。
“是。找了一城里人,外表还不错。”我抚摸着骆驼回答着。
“她,没事吧?”乌云娜似有些犹豫,又似------
“没事呀,挺好的。这城里人的父母也还善良。”我仍旧稀罕着骆驼,回答着她的话。
“人家还答应给她在城里安排工作。丁玲的运气还真不错,遇上了好人家。”我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乌云娜的脸有些严肃,嘴紧闭着,看着远处。
“怎么了?你羡慕?”我又是嬉笑的走到她身旁。她没躲开我。
“今晚去我家吃饭吧,阿爸昨天杀了一只过不了冬的羊,我让他给你做手扒肉。”乌云娜眼始终没看向我,她把骆驼的鼻绳递我手中,自己去吆喝着羊。
“好呀。”我高兴的眼冒金星,手舞足蹈。
“我们现在回家?”我看着乌云娜。
“回家。”乌云娜的脸上没有丝毫微笑。
一片绿油油的沙葱出现在眼前,乌云娜拔着,她说,光吃肉不行,她要做一个凉拌沙葱。勤劳的乌云娜干活干净麻利,一小会儿的功夫小山一样的沙葱出现在了她的袍子上,她用袍子的下摆兜着。乌云娜和我同龄,可她的成熟与老练活脱四十岁的大妈。我佩服着她的聪明、勤劳,也佩服着她的老练与能干。说心里话,就连韩露露和乌云娜比起来也只能是小学生而已。乌云娜的靴子磨得已分不清黑与白,有力的大脚踩在柔软的细沙上,我真的有些心疼着沙子。我自嘲的摇摇头,好一个蒙族女汉子。乌云娜走在我前面,丰硕的腰肢扭动着,我忽然觉得她变成了窈窕少女“细细的腰肢,高挑的个子,颀长的双腿,轻盈的走在黄灿灿的沙滩上。粉红的袍子随风舞着,像是在跳着优美的舞蹈。”
“你能不能快点儿,走不动了?”现实打破了遐想,乌云娜扭头呵斥着我。
我紧走几步,有些气喘。
“你呀,就是缺乏锻炼。”乌云娜斜眼瞅着我。
“一个大男人,就这体格。”乌云娜不屑的继续向前走着。
那一夜,我又留在了乌云娜家,可就是那夜我竟知道了巴雅尔大叔的秘密。
原来巴雅尔大叔年轻时也有着心仪的女人,且两人深深的相爱着。这个女人是老王校长的女儿,现任王校长的姐姐。
巴雅尔大叔年轻时也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虽父母早亡,但聪明、勤劳的他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英俊高大的外表,被一个姑娘——王校长的姐姐深深喜爱着,老王校长也是知书达理的开明之人,他对巴雅尔大叔不但不讨厌且也对这个自幼失去双亲,凭着自己的勤奋和努力生活的孩子充满着爱怜,他赞同着两个孩子的婚事,可王校长的妈妈却反对着,他的妈妈是一个典型的裹着小脚的农村老太太,她认为巴雅尔大叔命太硬,克死了父母,孤家寡人,女儿嫁给他不会过好的,王校长的姐姐极力抗拒着,老太太的执拗连老王校长也毫无办法,巴雅尔大叔无奈选择着退缩。老太太把女儿许配给了外乡的一年轻人,姐姐以死相逼抗拒着,她向老太太发着誓,如果不嫁给巴雅尔大叔,她这辈子宁愿孤单终身,老太太身体本来不好,被亲闺女一气,彻底躺在了炕上,而王校长的姐姐信守着诺言,终身不嫁。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本身的如履薄冰的生活,一场突如其来的罕见沙尘暴又助纣为虐着。现在的学校是新址,以前的旧学校即是学校也是老王校长的家,沙尘暴是晚上八点多刮的,沙漠的冬天天黑的早,沙漠的人们没有任何的娱乐,他们每天除了干活就是睡觉,王校长当时不在家,肆虐的沙尘暴犹如猛虎下山,凶猛的席卷着整个沙漠,像要把整个沙漠掀翻,老王校长家的小平房被它蹂躏的七零八落,老王校长年纪已大,腿又有疾患,眼看着屋顶就要被掀翻,王校长的姐姐惶恐的看着一切,不知如何时,一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他背着老王校长,拽着王校长的姐姐,找到一相对安全的地方,用一大棉被为他们遮挡着,他再次救老王太太时,房子塌了,巴雅尔大叔和老王太太都被埋在了里面,王校长的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巴雅尔大叔凭着自己的力气坚强的从倒塌的房屋下把老王太太背了出来,他的腿却是血肉模糊。等王校长和人们来时,天已微亮,人们把他们抬到最近的场部医院时,老王太太终因不堪折腾而归了西,巴雅尔大叔也永久的失去了两条腿。王校长的姐姐认为是自己害了巴雅尔大叔,自己无能才失去了妈妈,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打理好了一切后,便永远的远走它乡,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留了一封简短的信,告诉人们不要费时间去找她,她不会死,只是不想再回来了。王校长多少年来从未放弃找姐姐,茫茫大漠要想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巴雅尔大叔现在的腿是假肢,是王校长卖了全部的羊、骆驼换来的。巴雅尔大叔起先万分的抗拒着,他说,以后他自己会装的,可老王校长以死相逼着。乌云娜也被迫终止了学业。
看着四处漏水、支离破碎的家,王校长忍着所有的痛苦悲伤,做着一男子汉应该做的一切,短短的两年时间,在县里和场部的帮助下,终于又诞生了一个崭新的沙漠学校。学校剪彩那天,老王校长喝了人生中最多的一次酒,他拉着儿子的手,让他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学校,永远不能离开沙漠小学,儿子含泪深深的点着头。
新学校建成后,王校长衷心的邀请刚上初中的乌云娜去当老师,巴雅尔大叔拒绝了。善良的巴雅尔大叔认为所有的的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无能才造成的,他永远亏欠着王校长的姐姐。
命运似永远在故意捉弄着人,或者是善良的王校长一家前辈子得罪了它,几年后,王校长终究无奈的被迫迎娶了也是孤家寡人的‘她’。好似王校长的一生也就这样画上了句号,可上帝又开了眼,赐予他一个好儿子。儿子考上军校那天,王校长也喝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酒,他抱着儿子,嚎啕大哭。他压抑的太久了,可恶的命运活脱脱把他从一个英俊帅气,年轻力壮的小伙压抑摧残成了小老头。
我叹着气,望着茫茫大漠,这一切又能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