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九章 人生就是如此,千生百世,缘起缘灭,皆已注定’(1 / 1)一杯鲜牛奶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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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回沙漠小学,没有去乌云娜家,而是回了场部学校。学校里常年住着看校老头。我的小屋冷凄凄的,没半点温度,我放下行李收拾着。

炉子点着了,家就会缓和起来,我烧了壶开水,打开行李。妈为我带了足够的好吃,还有送同事和乌云娜、巴雅尔大叔的。我喜欢喝茶,又从家里拿来了两包,用刚烧开的水沏上一杯,淡淡的清香即刻飘满整个小屋。我为看校老人送了些吃的,老人咧着缺了门牙的嘴,连声向我说着谢谢。我的心爽朗了许多。

我坐在书桌旁,打开了日记。

学校开学还有几天,我还是又回了趟沙漠小学,我去看了巴雅尔大叔,送去了妈妈为他准备的礼物,乌云娜不在,巴雅尔大叔说,她去县里了。

“去县里,难道是考乌兰牧骑?”我心里嘀咕着。

学校里也没人,我把好吃整齐的放在办公桌上,并写了字条。最后,我来到了始终担心的杨妍家。

大门开着,我径直走到家门前,轻敲着,一串细碎的脚步声,门开了。是杨妍。

“是你?你怎么来了?”杨妍看着我,并没有我想像中的惊喜。

“你不是回家了吗?”杨妍面无表情,只是问着。

“我回来已经三天了。”反而是我惊喜着。

“我好担心今天又见不到你。”我笑着看向她。

“我走的时候来你家两趟,都锁着门,你去哪了?”我从杨妍的侧面挤进了屋里,我有些兴奋。

“你怎么又瘦了,病好了吧?”

杨妍依旧面无表情,对我的到来似不太欢迎。我才发现她好像不开心着,又似有着什么心事。

“这是我给你和叔叔带的好吃,叔叔不在?”我自顾自的坐在了桌子旁。

家里也似有些冷清,毫无一点过年的气味,炉子倒是旺旺的,上面的水壶在嗞嗞的冒着热气,杨妍为我沏着砖茶,强烈的浓香扑面而来。

杨妍的脸白白的,毫无一点血色,身上是厚厚的棉袄,两只手是细细的青筋。我似突然加快了心跳,心中出现了一种难以说出的感觉。我看着她。

“你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有点冷。”杨妍苍白的脸上挤着微笑。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一年没回家了,也没陪爸妈多住几天。”杨妍也为自己到了一杯开水,双手抱着杯子,似在暖着手。

“你真没事?”我的心真有些紧张,杨妍看上去似乎真有些不好。

“没事,能有什么事,这不是好好的吗?”杨妍笑了。

门开了,杨爸带着满身寒气走了进来。

“呦,小欧老师,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杨爸手里拿着两包药,放在进门的柜子上。

“中午就从这儿吃吧,我给你做好吃的。”杨爸热情的招呼着我。

我确实想和杨妍多呆一会儿,所以就没拒绝。我相帮杨爸,他推开了我,让我去陪杨妍。

杨妍的憔悴着实让我心疼,我几次想问杨爸,可终究没开口。杨妍心事重重,似乎并不愿和我多说什么。我尴尬的坐着,脑子里越发疑问重重。以前的杨妍虽也文弱可也算活泼着,时不时的会开一些小玩笑,开心时会用手捂着嘴“咯咯咯”的笑着,可如今,面黄肌瘦,昔日明亮的目子失去了该有的水灵,眼神也不在温柔,而是懒散的飘零着。

“我还以为你回去后就不再回来了。”她低着头,无聊的搓着手指。

我定住了,不知该怎样回答。

“他们说,你迟早是要走的。”她的声音不高,软软绵绵的。

我该怎样回答,我不知道。只是怔怔的看着她,她的眼里虽没有了水灵但却是宁静,甚至静的有些让人担心。我曾形容她为林黛玉,如今更是如此。然而憔悴下仍然可看出她的善良、真诚。她将两根细细的手指扭在一起,似很紧,又白又红,白的像墙壁、红的又似要出血。

她抬起了头,毫无躲闪的看向我。

“你回去也好,这种地方怎么能是你们这种人呆的,除了黄沙什么也没有。”她的目光深沉极了,眼里还似有了点点星光。

“以前,我很盼望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听你说说沙漠以外的事,听你说说你们上师范的事,可是现在------。”她没有继续说,眼看着窗外,似想着什么。

其实,我也有几次好想和她静静的坐着,听听她的心声,我总觉得杨妍是一个神秘、有故事的女孩,可如今真的坐在了一起,却又无话可说着。

杨爸的饭做的很好吃,尤其是高粱米饭,我吃了足足两大碗,杨妍嬉笑的看着,仿佛回到了从前。

我终该走了,我站了起来,她也站了起来,我看着她,她看着我,谁也未说一句话。半响,她开门向外走着,我也跟着。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飘来了几朵云,灰灰的,像是在窥视、又像是在闲庭信步。出了院门,杨妍依旧向前走着,走向了那条细细的沙带小路上。在一座高高的沙丘上,她站了下来,远远的望着。

沙漠的冬天下起了小雨,伴着呼呼的西风,冷的人直打哆嗦,半下午更是如此,天空中漂浮着灰红相间的残云,冷的人上下牙都在打着架。我缩卷在炕上,披着被子。敲门声。有些急而重,是周师傅,我惊喜着。然周师傅皱着眉,大口喘着气。

“快走,杨妍不行了。”

我手中的东西跌落在地上,我也被定在了原地。

周师傅拽我一把。

“快走啊。”

天空中由雨点变成了雪花,西北风刮得更加猛烈,我走的踉踉跄跄,像个醉汉,心到了嗓子眼,脑袋里苍白、灰蒙。狂风吹起的黄沙肆虐的抽打着我的脸,我却无丝毫还手之力,我的眼里不知是泪水还是雪水。我摔倒了,爬起来,又再一次摔倒,我索性让整个身体在冰冷的沙丘上翻滚着。

杨家大门开着,房顶的烟囱里的烟依旧撩撩绕绕,像是风骚的少妇在卖弄着身姿,我瞪着吃人的眼睛想要狠狠的拧断她的腰肢。因寒气太大,周师傅让我脱掉外衣。

杨妍紧闭双眼静静的睡着,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似有了丝丝红晕,一缕秀发遮住了半只眼,我轻轻为她别在耳后,她的唇干裂着,像干枯的小溪,我好想用我湿润的双唇去滋润它,她苍白干枯的手露在外面,无力的向下垂者,我紧紧握着,冰凉的无丝毫温度,我用嘴中的哈气为她温暖着,我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两颗不听话的竟掉落在了她的唇上,她的唇瞬时像吸了露水的花瓣儿张了开来,我惊喜,杨妍睁开了眼。她娇羞的目光像一待嫁的小姑娘,她微笑的看着我,脸上的红晕像盛开的牡丹花。我把她的手紧贴我的脸颊,她轻轻摸索着,眼里是是泪、是爱、是兴奋、是留恋------

杨妍走了,永远的走了,轻轻的,像一朵飘走的洁白的云朵,干干净净,无丝毫瑕疵。而且是幸福的、微笑的。仿佛是去了另一个美好的世间。杨爸说,杨妍生前最爱看鸟儿,可惜大漠中的鸟儿太少了。他把杨妍埋在了她妈妈身边,一幽静安宁的冬青树林里,他说,那里会有鸟儿飞过,杨妍终于可以幸福的躺在妈妈怀里,静静的看鸟儿。

我昏睡着,周师傅说,两天两夜了,不吃不喝。老天爷的雨雪也下了整整两天两夜,似整个大漠都在哭泣着。第三天,红红的太阳红彤彤的照在我的脸上,我睁开眼,一股浓香的烟草味,书桌旁,周师傅静静的坐着,嘴角不再是烟圈儿,而是直冲冲的烟雾,灰蒙蒙。我稀嗦的动静周师傅看向了我。

“你醒了,睡了整两天两夜。”周师傅的目光慈爱,温暖,像窗外的阳光。

“醒了就起来洗洗脸、刷刷牙。我去给你做饭。”周师傅摸摸我的额头走了出去。

我掐着自己的脸,生疼,我知道我还活着,也不是在做梦。

我终于走出了屋,红红的太阳照着我,很是舒服,我仰头望着它,它在向我微笑着。一朵五彩的云朵在它的身边婀娜起舞着,像宫廷中的仙女,我呆呆的望着,仙女竟是杨妍,她幸福的脸儿像盛开的花朵,她悠闲快乐的舞着,我正欲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她却飘然而去,身后是长长的雪白的浮云。

“吃饭了。”周师傅温柔的拍着我的肩。

“这两天,你要是想从这待就待上两天,学校那边王校长已打过招呼了。”周师傅放下碗,他的饭量真的很小。

“一会儿和我去捡点儿树枝。”周师傅点燃一支烟。他的烟抽的太多了,我心里盘算着怎样劝说他。

冬天,大漠里的枯枝很多,随处可见的灌木枯枝,周师傅拿了两根长绳子。今天的大漠似又恢复了我脑中美好的样子——暖暖的,软软的。偶尔的细软绵沙打在脸上像是妈妈的手在轻轻抚摸。不到小半天的功夫,我们俩的背上都背着像小沙丘一样的干柴。周师傅说时间还早,坐下吸支烟。

一阵干咳,我轻敲着周师傅的背。

“你的烟抽的太厉害了,你的少抽点。”

“我也知道,可管不住自己。”周师傅笑着。

“怎么样?好点儿了吗?”周师傅嘴里的烟胡乱的向四处飘散着,眼睛看着茫茫的沙海。

“我也不知道,一切还像是在做梦。”我叹着气。

“杨妍临走前,嘴里念着是你的名字,所以我才去找得你。”

“杨妍不就是一感冒吗?怎么会死?”我似又要流出眼泪。

周师傅吐着烟雾。

“她遗传了她妈妈的病,一个罕见的家族遗传病,她们的年龄都活不过三十岁,杨妍走的更早一些。”

“家族遗传病?”我诧异的目光。

周师傅叹着气。

“杨妍的妈妈是从青岛来的,是一名副其实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小姐的身子黄连的命,十六岁时查出了此病。杨妍的姥姥因为此病早早的走了,后妈是一典型的小妇人,她嫌弃着杨妍的妈妈,性格刚硬的杨妍妈妈便负气离开了家,她说,她从小就向往大沙漠,大沙漠的浩瀚让她无拘无束,不再被束缚。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她想死后把自己埋在清爽、干净、浩瀚无垠的沙子下,永世自由自在,轻松快活。于是,她来到了这里。”周师傅的脸上有了淡淡的微笑。

“她是我来到这里见到的第二个人。那天,王校长把我背回了学校,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觉得一丝丝清凉在我的唇边游动,我睁开了眼。一个美丽的如同画上走下来的姑娘正在一勺一勺的给我喂着水。”周师傅粗糙的脸上竟爬上了红。

“看到我醒来,她惊喜的笑着。大声喊着王校长,

她放下碗,跑到外面,大呼着:他醒了,他真的醒了。王校长摸着我的头,确认着我的烧是真的退了便叫我起来,吃点饭。”

“我又想闭眼睛,王校长拍着我的肩告诉我:不能再睡了,你睡的时间太长了。”

“她站在旁边,脸像一朵无瑕疵的白莲花,附和着:就是,你睡的时间太长了,快起来吧。她的声音清脆。”

“王校长走了出去,我挣扎的起来,可头有些晕,她扶着我,将我的头轻靠在她的肩上,一股细软的香气钻入鼻孔。我软绵绵的靠着,从未有的幸福、满足。”周师傅娇羞的低下了头,看着他的样子,我不禁好笑着。

“‘好点了吗?你这是睡了太久,又没吃东西的缘故,起来吃点东西就好了。’她细软的声音让我如同漂浮在了云上。”周师傅微笑的轻叹着,似在享受。

“我终于起来,在她的搀扶下来到院子里。阳光明媚的天气,我的心里好敞亮,肚子不识时务的咕咕着。她吃吃的笑着:饿了吧。你坐下,我去给你端饭。”

“院中是水泥砌的桌凳,被太阳晒的热乎乎。饭是几种面混合在一起的杂粮菜包子和一大碗小米稀饭,我吃的好香,像是从无有过的人间美味。”周师傅的眼里是满足。

“‘怎么喝了那么多酒,天气这么热,又喝了酒,睡在沙漠里,是会死人的。’校长坐在了我跟前。”

“‘一会儿我要到县里,你和我一起走吧。’校长点燃一支烟。”

“我咬着嘴唇,叹了口气,摇摇头告诉他,我没有地方去了。”

“校长的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却比我成熟、稳重,我看着他好像看到了我的爸爸,我的眼睛湿润着。我向他述说着一切,恳求他留下了我。从此,我又有了一个家——沙漠小学。”周师傅平静的说着。

“我的这一切来的不容易,我要好好感谢校长,我承担起了学校的所有杂务,包括做饭。”周师傅掐灭烟,舔舔有些干的唇。

“杨妍的妈妈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学校一共就三个人——校长,杨妍的妈妈,还有一个男老师,男老师是一位知情。”周师傅拔起一根小草叼在嘴里。

“杨妍不是她父亲亲生的。”周师傅的脚烦躁的踢了一下沙子。

“是那位男知青的。男知青抛弃了她们母女,回城了。”

我有些发呆,脑子像短了路,只是傻傻的看着愤愤的周师傅。

“杨妍现在的爸爸也是青岛人,他一直深爱着她的妈妈,他千辛万苦的打听到了杨妍妈妈的下落,便不顾一切的追了过来,杨妍妈妈拒绝着这位痴情的男人,可最终还是因为患病的身体和腹中可怜的杨妍,他们结合了。这种病传女不传男,杨妍妈妈梦想着生一个男孩,老天爷没有善待她。”周师傅苦笑的摇着头。

“杨妍的妈妈走的那年也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三岁的杨妍乖乖的躺在妈妈的怀里,听着妈妈的故事,静静的睡着,然睁开眼时,妈妈已永远的走了。”周师傅的眼眶红着,他长长的吐着气,似在极力的平静。

“这个成为她爸爸的人本是畜牧专业的大学生,为了照顾杨妍的母亲去了沙漠小学,她妈妈死后调到场部的畜牧站。”周师傅又是一声叹气。

“她的爸爸是个好人,他辛苦的抚养着毫无一点血缘关系的杨妍,从不让她吃一点苦。由于身体原因,杨妍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王校长让她来学校帮忙,说有份事做,她的心情会好一些。”周师傅看着望不到头的远方。

“上帝为何对人这样的不公平?”周师傅的眉头微皱,像是在问着谁,又像是在问着自己。

我平静的听着,心中是酸、涩,是无奈,是说不清的滋味。那句话又涌向了我的喉咙‘人生就是如此,千生百世,缘起缘灭,皆已注定’。

我依旧日复一日勤劳着,我被评为了全县优秀教师,吴玲也终依靠他的政工小干事转了正,乌云娜没有去考乌兰牧骑,她丢不下巴雅尔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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