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章 似一切恢复了从前的平静,所有已成为了过去(1 / 1)一杯鲜牛奶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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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来到,我要回城了,是真正的调回城。其实此时的我对回城的欲望早已熄灭,我真的喜欢着沙漠、喜欢着沙漠的人、沙漠的学校和我的沙漠骆驼。看到父亲信的那一刻,我没有兴奋,甚至最起码的高兴也没有,只是平淡的看着,像是在读着一篇普通的文章。可我知道,我必须走,因为我的爸妈需要我。

父亲告诉我,工作调动确有胡里的功劳,最后一个大印是他父亲盖的。韩露露已生了孩子,是一男孩。露露妈的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已成为过去。

走的那天,依旧是阴雨天。我坐的是顺风车,傍晚时才出发的。我以为不会有人来了,我也没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再有悲伤,只想安静离开,如同我静静的来一样。我把要留的东西打包的整整齐齐,一一写好了字条,放在炕上。我背起简单的行李向我的小屋做着最后的道别。

小刀似的冷风吹打在脸上,吹向天边,吹摆着天边的残云,风里又夹着小雨,透心凉,我裹紧上衣,竖起了衣领,浑身依旧打着冷颤,上下牙碰撞着,发出‘得得得’的声音。我向场部走去。

“就这样悄悄的走了?”周师傅。

“连最后的再见也不想和我们说?”周师傅手里提着一网兜走了过来。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咬紧下唇不让它发出声。

“我们都来了,来送你。”周师傅用力握着我的肩。

风雨中,王校长、老学究、巴雅尔大叔、杨爸还有我心中永远的蒙古姑娘乌云娜。她牵着那个健壮的家伙。我笑着摇摇头,走到那家伙跟前,它两只大花眼似微笑的看着我,一张大嘴巴依旧咀嚼着。

我的眼前是瀑布,我拥抱着每个人。乌云娜没有哭,她始终笑着看着我,她从骆驼身上拿下一滚圆的包裹递给我。他们没有再往前送我,我知道,他们是不想看到我更伤心。我挥着手,泪水无情的流淌着。场部的周围是职工家属房,站着高高低低的大人、孩子,他们是我的学生及学生家长,他们的头发被无情的西风摧残着,身上厚重的棉服有的几乎看不出颜色,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的看向我,这就是大漠人最淳朴、最真实的送别方式。整个世界安静着,只有那肆虐的西风在呼呼,我低着头,不敢看向他们,我用尽力气压抑着就要嚎啕大哭的冲动。我迅速的挪动着脚步,逃离着。

“老师,你还回来吗?”细而稚嫩的声音。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闪着期望的大眼看着我。我该说什么呢,我苦笑着,摸摸她的脸。

回到家的我发起了高烧,妈说,整日整夜的说着胡话,什么杨妍、乌云娜------,妈问我是不找对象了,我生气的兑着妈。

“胡说什么。”

夜深人静时,我摊开了日记本。

写什么呢?我不知道,笔戳着纸没出现半个字,手边,我最喜欢的,也曾给我慰藉的《红岩》、《啼笑因缘》、《红楼梦》,此时不仅失去了它昔日的光彩和魅力,却更让我触景生情一般,我的心又在流泪,我闭上了眼。

‘长夜绵绵,万籁俱寂,飞絮万千,睡眼朦朦胧胧,昏昏沉沉’

我被分到了市第二中学,接到通知的那一刻,爸妈高兴的表情无以言表,妈眼里闪着泪花一遍遍抚摸着那张薄薄的纸,嘴角上扬着。爸叮嘱着我,要努力工作,对得起那些帮我的人。我又是一个‘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们。我忽然发现,爸妈老了,记得上次回来,他们还是腰板笔直、走路带风,而此时,爸的腰佝偻着,背也驼着,满头的霜发似好久未理,妈的手青筋暴跳着,我知道这是常年操持家务的结果。我叹着气,懊悔着自己的不孝。

我想起了韩露露,自从六年前车站一别,至今几乎未蒙面,她过得好吗?其实胡里从上学时就喜欢她,他们过的应该幸福吧。我自问自答着。我想,我是否应该请他们吃顿饭,因为我的工作调动确有他们的功劳。

妈说,要为我准备两身去新学校上班的衣服,午饭后,带我上街,我不想去,又怄不过她,只能怏怏的走在她身后,商场门口,一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吸引着我的目光,圆乎乎的小脑袋、圆乎乎的眼睛、圆乎乎的鼻子很是喜人,小家伙独自一人玩儿着,嘻嘻哈哈不亦乐乎。我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盯着,小家伙抬头。

“姥姥。”边喊边向妈妈跑来。

我惊奇的张着嘴。

“姥姥?”我看向妈妈。

“晓晓?你怎么一个人呀?”妈抱起了男孩。

“妈妈爸爸在哪儿?”男孩指着。

不远处,韩露露、胡里走了过来。看见我先是一愣,之后不自然的表情。

胡里的脚步很沉,艰难的向前迈着。韩露露咬着下唇,不安的眼神。

我的心里早已释然,我大方的打着招呼。

“嘿,好久不见了。”我向胡里伸出右手。

胡里的脸绯红,小心翼翼的握着我的手。

“好久不见。”他的手好凉。

我又转向韩露露。

“孩子好可爱。”

露露的眼里是躲闪与惊喜相交的目光,紧咬的下唇始终没有松开。她无法言表的笑容。

“回来了。”

我点头。

“你们也来逛商场?”妈看着我们,缓解着尴尬。

露露微低头笑笑,依旧紧咬下唇。

我自然的笑着。

“胡里,我正准备哪天叫咱们几个老同学聚聚,好久没见面了。”

“刘一怎么样,他还好吗?”

“挺好的。”胡里越发的紧张,眼不敢看我。

聪明的妈拉起我的胳膊。

“好啦,世成已调回来了,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说话。晓晓,和姥姥舅舅再见。”

我身后有道灼热的目光,我知道那是韩露露。

夜里,我又失眠着。我睁大双眼心烦的躺着,满脑子的千思万绪,越理越像一团乱麻,头痛的厉害。我强迫自己入睡,狠狠的闭着眼睛,眼前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这个世界好似若明若暗、若近若远,像在遥远的天边、又像是近在咫尺。眼前又似有两条蜘蛛,一公一母,像是夫妻,它们先是趴着不动,后来又不停的向前爬动着,嘴里吐着好长好长的丝,这些丝又变成了好大好大的网,那网好密。网又在不停的张开,合住。听老师讲过,这叫做蜘蛛炼网。炼网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其实蜘蛛本身就是世上少有的辛苦动物。可我好奇的是,它们也有自己的烦恼和快乐吗?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我又想起了周师傅,这个聪明而又深奥的人,外表的冰冷,不屑,内心却是火热,温柔。有时,我会盯着看他许久,像父亲又像哥哥,像铮铮铁骨又像温柔姐姐,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似埋藏着一个动人的故事。他瘦弱的身子又像是一把燃烧的火炬,永远都不会熄灭。我和他走路时,总是他在前、我在后,我的两条大长腿永远都赶不上他,其实他走的并不快,也总是那样的速度,可我却就是追不上他,他走路时很少说话,只要是坐下,便是满满的故事。

我记得离场部学校不远有一片农场职工家属区,其实就像一个村子,几排灰褐色的腰线房,有约二十来户人家,每户前乱七八糟、横七竖八的堆放着干柴及一些杂物,房后便是半人多高的沙丘,当地人叫沙圪旦,有时,踩着沙圪旦就能上到房顶。大漠原本没有人家,都是从外地迁过来的。职工的家属也几乎是一些没有文化的妇女,他们似都和周师傅很熟,对我却总是崇拜的眼神。我知道,我在她们的眼里是年轻、帅气、有文化的城里人。

有天,周师傅要带我去一人家,照例他前我后走着,远远看见两条狗,我从小被狗咬过,见到它们时就会远远躲开,周师傅却不然,老远就和它们打着招呼,似很友好的样子,那两条狗嗖的跑到他的跟前。热情的摇着尾巴,我恐惧的紧拽他的衣服,浑身发抖的躲在他的身后,周师傅喊着。

“别动,卧下。”

那两条狗果真乖乖的卧在他的脚下,摇着尾巴,伸直脖子谄笑着。我心想:“这可恶的家伙。”

周师傅说,狗是很通人情的,你不伤害它,它会对你很友好,周师傅看我还是害怕的样子,轻轻拍着狗的头,这狗似明白了他的意思,竟摇着尾巴跑了。

房前房后,无事的人们三三两两站着,说着,他们看到周师傅热情的打着招呼,而对我则是如同观风景,其实也不是陌生,只是------。几个略胆大的学生家长也只是讨好的冲我笑笑。

周师傅在一个土坡前站下,对我指指。

“就是这户人家。”

这是一户很破旧的房子,房子低矮,门窗也很小。我的身高只能弯着腰才能走进去,屋里的光线很暗,刚进去时,几乎看不清,而且屋中的空气有些难闻。仔细看去,一女人坐在土炕上,见到我们忙下炕。

“你来了。”女人细弱的声音和周师傅打着招呼。女人招呼我们坐在炕上,便忙乱的抱着一捆柴说要给我们烧开水,周师傅摆手示意不用烧,他大方的坐在炕的一侧,同时也示意我也坐下,我别扭的坐在他的身后。这老女人其实年龄并不大,似和周师傅差不多,五官也不丑,好似还有几分秀气,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头发枯黄,面部暗黄且沟壑纵横,眼睛向下凹陷着,宽宽的双眼皮依稀看见。女人的个子也不是很矮,但瘦弱,在宽大破旧的罩衣的遮盖下,像一颗在风沙中飘零的干红柳。女人没说什么,自顾烧着火。周师傅问道。

“老周呢?”

“出去了。”女人低头回答着。

“老周?”我看向周师傅。

“对,和我同姓。”周师傅笑笑。

“周红还是的上学。”周师傅点支烟。

“这是小欧老师。”周师傅吐着烟雾朝我点点头。

我无意回头发现灰蒙蒙雾糟糟的炕上竟还坐着一小姑娘,这一小姑娘原本看着我,见我回头忙低下,我看向她时,她将头低得更低,将整个身子缩卷着,甚至连脚都要藏起来。我仔细看着,好像在哪里见过。忽一个印象闪过。那日沙丘碰到的那个女孩,衣衫破旧,胳膊上挂着一筐的。我禁不住又仔细多看了几眼,小姑娘的头始终抵着。

水烧开了,老妇人给我和周师傅一人倒了一碗,递水的手如泼了墨的干柴。

“和老周好好说说,明天就让周红去学校吧,学费我来出。”周师傅接过水放在炕上。

周红,这小姑娘的名字。我又一回头,那小姑娘正偷偷的看着我,见我的脸,瞬间又将头深深低下。

老妇人弱弱的声音:“他爹不同意。”

周师傅骂了一句。

“老家伙。”

我们要走了,周师傅看向小姑娘。

“周红,你爹回来告诉他,我来过了,是让你来上学的,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周师傅少有的严肃。

周师傅抽着烟不说话,依旧他在前面走着,我后面跟着。

好长一段时间,女孩的形象时不时的出现在我眼前,又好似杨妍的脸。

梦里,又出现了小姑娘,远远的站着,看着我,不敢靠近,头发不再脏乱,像刚洗过,清爽的随风飘逸着,衣服虽旧但干净了许多,两只水灵灵的大眼扑闪着,尖尖的小脸,红红的小嘴,颀长的身材两条修长的腿。活脱脱一美人胚子。我想迎上前,她却转身离去。

我离开了沙漠小学,女孩再未见过。

生活总会算又恢复了平静,我过着父母希望的生活,周师傅,周红------都已是过去,回忆少了,记忆也淡了许多,忙碌的脚步代替了一切。只有夜深人静时,我才可悠闲地摊开衷心陪伴我的日记,冥思遐想着。望着窗外的天空,浓厚的铅云已退去,首先闪出的是那颗最亮的星,似正对着我,像我眨着眼,接着,在我的旁边又是两颗,之后便是一颗颗钻了出来,变成一片星海,开始交辉相映,亮闪闪,像沙漠的夜空。我忽有了想要跑出去的冲动,我蹑手蹑脚的开门、关门。我的家前面是一大片空地,我神经质的跑着,天上的繁星成了浩瀚的海洋,我仿佛也置身于其中。一圈一圈,直至精疲力竭,才靠在一根晾衣服的木桩上,遥望着最东边那仅存的一丝铅云,畅想着昔日的大漠。

魅力无穷的大漠真真的造就了我、磨砺了我,我真正的长大了,长成了大漠壮汉,从心智到身体。一颗流星闪烁,从高高的深邃的夜空陨落,只在我脑海中留下一道即逝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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