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纸?”
裴大儒言语里充满了不确定。
锦盒中,放着一刀纸。
一刀和他平常所用大不相同的纸。
时下所用最好的纸,也改变不了微黄的色泽。
除非是上上品,否则纸质大多棉软,手感粗麻。
但是这锦盒中的纸,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韧而能润、光而不滑。
实乃纸中极品。
裴大儒细细摩挲了半晌,轻轻取出一张,自己亲手拿着纸刀裁成小张。
提笔沾墨,裴大儒写下一个季字。
“好,当真好纸。”
裴大儒眼中异彩连连。
“一笔落成,深浅浓淡,纹理可见,墨韵清晰,层次分明。这润墨性极强,墨分五色,当真是好纸。”
裴大儒爱不释手。
不断尝试着不同的毛笔,不同的墨。
把平常珍藏舍不得用的墨锭和好笔一一取出试写。
甚至取出一张,做起画来。
不止是裴大儒,这回,裴夫人也一起陷进去了。
天色完全黑了。
老叟进来问了两次,都被自家老爷夫人不耐烦地驱赶出去。
“今儿这叫什么事?那普普通通的举人夫妻,怎么就有这么大魅力?”
老叟摇头不解地离去。
一直到月上中天,裴大儒夫妻才不情愿地扒了几口饭就寝去了。
第二日,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早上,又被婉拒了一次的林惊风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夫君,走,我们直接上山。本乡君就不信了,我亲自上山,裴大儒还能把我拒之门外?”
宝月乡君气冲冲地奔了出去。
这回,林惊风没有阻止,慢悠悠地跟在宝月乡君后头。
让这蠢女人去踩踩头阵也好。
李堇刚去摘了一篮子红梅回来,迎面就遇到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子。
两人在拐角,差点撞上彼此。
“小心。”
般可一手拉住李堇的手臂,将她往旁边一带,另一手撑在李堇后腰,护住李堇,让她站稳身形。
“滚开。”
宝月乡君气冲冲地吼道。
李堇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珠翠,盛气凌人的女子。
她走得不快。
明明是这人急匆匆冲出来,差点撞到她。
宝月乡君没有搭理李堇,她的脚步没有停下,很快消失在远处。
李堇提步刚要继续走,拐角又一个男子走了出来。
李堇下意识退后一步,让出路来。
林惊风瞥了李堇一眼,没有搭理,疾步追上宝月乡君。
莫名其妙被叱喝,李堇心底有些不舒服。
让路没有被道谢,李堇也有一点不舒服。
“这人,当真无礼。”般可不悦地道。
什么东西,也敢让她主子滚?
李堇想了想那女子的打扮,“她应该出身名门,那身衣着打扮不是寻常人家。”
般可愤愤地道,“什么名门也不该如此无礼?”
“可是我又能如何呢?”
李堇哀哀切切地道:“我不过是出身山村的女子,一介村妇,相公也不过区区举人,人家叫我滚,我能如何?”
般可见李堇眼角似有泪花,心疼得要死。
“主子您才不是村妇,您……”般可突然顿住。
李堇暗暗道了一声可惜。
本想借机套套话。
“我不是村妇是什么?哦,对了。我现在是解元夫人,可是比起那些高门贵女,我又算什么呢?唉……”
般可看李堇神情低落,自怨自艾的模样。
心疼万分。
不是的。
不是的,主子。
你比任何人都尊贵。
南离,没有哪个女子比你更尊贵。
这一刻,般可不禁质疑起义父的决定。
什么叫让主子过普通人的日子?
普通人,哪有那么好过?
李堇看般可嘴严,没再继续,总有一天,她会把原主的底细都给套出来。
回到院中,季言安还未回来。
昨天征得了裴大儒同意,早上,季言安就跑去了山上裴大儒的那座书楼拥抱那些珍本去了。
李堇将红梅洗净,榨取出了花汁,加了点醋,慢慢加热,一直到水干了,又加点了蜂蜡进去。
待液体渐渐开始凝固,李堇将它倒出到宽口的小瓷瓶中。
这便是现代常用的自制口红了。
天冷,唇脂很快就凝固了。
李堇用无名指指腹了些许,在自己的唇上试了试色。
“主子,好美。”
不同于时下常用的口红纸那样干红,唇脂上色的唇,水润饱满。
“喏,送你一盒。”
给青叶和般可一人递了一盒。
大姑娘小姑娘都极为兴奋。
学着李堇用指腹给嘴唇上了色。
见李堇又开始动起手来,两人急忙来帮忙。
李堇又做了几瓶颜色更重的出来。
“青叶,你把这几瓶唇脂送去山上给裴姑娘。”
昨日,裴清清说送她香露。
今天一早就让丫鬟送了下来。
李堇一时不知该回什么礼,才去采了红梅,做了这唇脂。
一做下来,李堇兴趣更胜。
让葛杨下山去买了材料回来,又折腾起了面脂。
……
林惊风和宝月乡君如愿以偿去见了裴大儒。
只是,裴大儒夫妇客气地招待了两人说了一会话,就端茶送客了。
林惊风的目的,本来就不在裴大儒身上。
他心里清楚,裴大儒是不会收出仕的人为徒的。
他的目的很简单,阻止季言安被收徒。
这是弟弟林回风的请求。
也是林惊风此次来落霞的目的。
“找不到季言安?”
自昨日到了,林惊风便让下人留意季言安的行踪。
可是明明打听来的消息,季言安比他还早到这客院。
但就是看不到人。
“派个人日夜盯着他的院子,我就不信,他季言安能飞天遁地。”
宝月乡君有点后悔跟夫君来了这落霞山了。
“早知道不来了,这破地方一点意思没有,那裴大儒还敢慢待本乡君,真是……”
及时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谩骂。
这落霞文会,一年一次,每次都邀请各书院最优秀的举子来落霞山。
裴大儒开放书楼,让举子们借阅。
还可在书楼留下自己的经义策论,这些经义策论经负责书楼的先生挑选后,好的都会送到裴大儒的桌上。
裴大儒审阅之后,会给出指点批复。
若是有好文采的文章,裴大儒还会接待该举子,当面指点。
这也造就了,裴大儒在南离地位尊崇。
除了五个弟子个个都是中梁砥柱。
文官里,十个里起码有五个受过裴大儒的指导。
真真正正的桃李满天下。
治世安邦,为国家培育人才,称之为大儒。
她宝月乡君今日敢出言不逊,立马就能被扔出落霞山。
明日,满朝的奏折就能弹劾的她被褫夺封号。
满心烦躁的宝月乡君看什么都不顺眼。
看到路边的花啊草啊树啊,都要踹几脚。
更别说,人。
“喂,你站住。”
自昨日撞见那两人,李堇就借机找尹小川打听了。
嗯,代价是两块桂花糕。
知道那盛气凌人的女子,是一位乡君。
李堇远远看到宝月乡君过来,一点没犹豫,掉头就走。
没想到,还是被叫住。
“这位夫人有事吗?”
李堇加持好演技,不解地发问。
“看到本乡君,为何不过来行礼问安?还敢掉头就走?”
宝月乡君不爽地看着李堇,发现竟是昨日差点撞上她的那个不长眼的女子。
李堇歉意的敛衽行礼。
“竟不知是乡君,妾身有礼了。”
“不知?不知不会问吗?不知就不用行礼吗?不知你就可以目中无人转身就走?”
这蛮不讲理的一番话,让李堇头脑发麻。
这位宝月乡君,竟是这种刁蛮的路数,她今日怕是不好脱身了。
“妾身适才没有看到乡君,并不是目中无人。”
“本乡君这么大的人你看不到?莫不是没长眼睛?要不要我帮你把这双眼睛抠出来?”
李堇脸色越发难看,但是形势不如人强,她能如何?
“是妾身眼拙。”
宝月乡君何尝看不出李堇眼底的不情不愿。
她就喜欢踩碎别人的自尊,这会让她很快活。
谁让她命好,生为乡君呢?
上前几步,靠近李堇,宝月乡君伸出手竟是要捏李堇的下巴。
皱了皱眉,李堇后退了一步。
宝月乡君冷笑着靠近,手高高扬起,往李堇脸上扇去。
李堇脸色铁青,一把抓住宝月乡君的手腕。
“乡君自重。”
“你放肆,放开我。”
宝月乡君面色扭曲,这人竟然抓她的手。
“你们是不是也眼瞎了,把这个胆敢冒犯本乡君的贱人给我拿下。”
跟着宝月乡君的是两个婢女。
闻言连忙上前。
“青叶。”
今日跟着李堇的是青叶。
般可脚程快,被她打发到晋安郡城给小徐他们传话了。
自从季言安中举后,青叶就被王掌柜耳提面命,绝对不能自作主张,给东家闯祸。
东家不开口,她刚才急得冒火也强忍住没动。
这会儿,东家都开口了,青叶立马冲上前,一巴掌一个,把两个婢女扇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虎视眈眈地看着宝月乡君,青叶转头问李堇:
“东家,这个坏女人打不打?”
李堇示意青叶退下,宝月乡君可打不得。
松开了宝月乡君的手,李堇试图讲道理:
“乡君,您虽是乡君,可也没有无故掌括别人的权利。”
宝月乡君恨恨地揉着手腕,泄愤地在两个倒地的婢女身上踹了两脚。
“谁说我没有?我是乡君,是皇亲国戚,你呢?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民女。我是君,你是臣,我打你,你也该受着。你反抗就是该死,你还敢抓本乡君的手,冒犯本乡君,本乡君就是杀了你,又有谁能说什么?”
“那也要乡君您有杀人的本事。不知宝月乡君要怎么杀我呢?用您这张嘴巴说说就能让我掉脑袋?还是用这两个?”
李堇下巴点了点地上脸肿起老高的两个婢女,满脸不以为然。
这落霞山的客院,直接带主仆数人。
宝月乡君的仪仗队,还有林家的护卫都在山脚下扎营,根本上不来。
她还真不能把眼前这贱人这么着。
思及此,宝月乡君脸色更黑了。
“有本事,你就躲在落霞山一辈子。”
李堇揶揄道:“所以我出了这落霞山,乡君是打算到晋安郡城去击鼓鸣冤,说我捏了你的手,大恶不赦?”
宝月乡君没听出李堇言语的里的调侃,梗着脖子,一副她就如此的模样。
“那我就等着乡君。”
李堇没再搭理乡君主仆三人,带着青叶离去。
“东家,那乡君会不会报复我们?”青叶不安地问。
“会。”
李堇肯定地答道。
可是她既不会让那宝月乡君掌括她,也不能真让青叶抽死她。
“青叶,你这几日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不要自己出院子。”
“好。”
宝月乡君主仆狼狈地回到汀兰苑,就直奔林惊风的书房而去。
“夫君……。”
林惊风看着哭哭啼啼的宝月乡君,还有她身后两个婢女肿得老高的脸颊。
“你们是怎么回事?这客院还有人敢对乡君动手?”
“夫君,呜呜呜……”
宝月乡君悲从中来,扑到林惊风的怀里嗷嗷哭了起来。
巨大的哭声冲击这林惊风的耳膜,吵得他越发烦躁。
将宝月乡君撕开,林惊风不耐烦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京城还来了什么贵人?
“一个贱人……”
宝月乡君哭哭啼啼骂骂咧咧地把方才和李堇的冲突说给了林惊风听。
末了才道:“夫君,你把银凤给我,我非要让那个贱人生不如死不可。”
银凤是自幼跟在宝月乡君身边的侍卫。
大婚后不久,人就被林惊风要了去。
林惊风下意识就拒绝道:“我有要事要办,身边缺不得人。”
但一个堂堂乡君,被人打成这样,真是丢人现眼。
宝月乡君是他的妻子,丢人也丢的是他的人。
想了想,林惊风话语一转道:“这样吧,银凤先给你用两天,你把人收拾完就让她回来。”
“谢谢夫君。”
“乡君。”
银凤看着自家主子,满眼兴奋。
“您终于把属下要回来了?”
“银凤,你给本乡君收拾个贱人再回姑爷身边。”
还要回姑爷身边?
银凤眼睛暗了暗。
她是乡君的侍卫,县主把她赐给乡君,也是为了护佑乡君安全。
可是,仪宾几句话,乡君就把自己给了仪宾。
仪宾只顾自己的安危,一点都不顾她家乡君。
今日她若是在乡君身边,岂能让乡君被个举人娘子欺负。
可是她不敢再说,她说了乡君也听不进去。
宝月乡君没有注意到银凤的情绪,自顾自地道:
“你去找到那个贱人,把她那张讨人厌的脸给我划了,再把她丢到那些乞丐啊流浪汉堆里去。”
敢捏她堂堂乡君的手,敢跟她对着干,她要让那个贱人生不如死。
想到明日就能欣赏到那贱人凄惨的下场,宝月乡君不由得乐得咯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