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仙吗?”
春阳镇,昨晚淋了场寒雨,冷气未散,茶的热气飘扬在冷意里,散了去。
是处僻静的地方,是间安静的茶斋。
饮茶的只有一人,若庭天观察此人足有半晌,男人眉宇有威严,举止有杀气,挎着刀,带匹马,顶着的蓑衣尚有斑驳血迹。
可以笃定,此人的身份是名江湖客,且刚历了场厮杀,赢的人是他,输者,是他身上血迹的主人。
男人一口饮下好几杯,不过庭天心中有疑惑,如此豪烈的江湖豪侠,不喝热酿烈酒,单喝茶水有什么过瘾的?
江湖客抬起头,下巴尖到耳根的刀疤淌着血珠,一双亮大的虎眸瞧了白衣男人一眼,又打量了茶馆里的陈设与桌坐。
最后目光回到茶桌上,他呲着牙笑出声:“为什么桌上有三个杯子,多的一杯还盛满了水,是给谁喝的?还有,偌大的茶斋居然只有你一人?无店小二吗?你一个人不孤独?”
老板也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眼门外面那暗调的画面,说:“没有其他人,孤独惯了,也就不孤独了。”
“孤独惯了就不孤独了?这回答有意思,看在你这么有意思的面上,本大爷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言语顿了顿,他眼角抽了抽,直视着若庭天平静的目光,声音忽的没了那股躁劲儿,男人瞥了眼多出来的一口茶杯,好似回忆着什么:
“本大爷,不信世上有鬼神,如若真有什么神仙地府,那么我所犯下的罪……是下了黄泉也洗不净的。”他这么说道。
若庭天似有所思的点着头,忽然问:“那,我能斗胆问一句……走江湖,你杀过多少人?”
四周的气氛忽然压抑起来,男人沉重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他眯着眼,看着浅带笑意的若庭天:“大爷我若说出来,你不害怕?”
摇了摇头,若庭天平静的看着男人,声音依旧平和:“不愿说便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秘密都由多个故事编织而成……”
“记不得了。”男人说。
若庭天疑惑的嗯了一声。
男人又道,“大爷我说……自己不记得杀过多少人了!听清了吗?”
说完,男人端详着若庭天的神色,却发现其神色自若如常,无任何起浪波澜,他缓缓的且认真的说了一句:“听清了。”
若庭天重新沏上茶,烫水冒出热气水雾,他不急不缓地吹拂杯中的滚热茶水,那自若悠闲的模样,仿佛世间一切的生死都与他无关。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若庭天看着那口多出来的茶杯,神色思索。
“问!”大汉皱了皱眉,然后他眉峰一挑,看着若庭天的面色露出警觉,反问一句:“你是黑皮子?”
“放心,我并不是官差,我也不会问你的罪,你………你是不是杀过一个女人?”若庭天的眼睛看着那多出来的一口茶杯,里面的热气早散尽,可不知什么时候,里面的茶水也少了半截……
男人饮下最后一杯,狠狠将手中的十钱铜板拍在桌上,声音响得沉闷。
“本大爷,从不杀老弱妇孺,也从未杀错人。”
“等等!”若庭天忽的唤了一句。
大汉回头,他擦了擦嘴角,疑惑地问:“又怎么了?”
若庭天将铜板抛了回去,忽然笑了,“刚开业,你是第一个客人,这顿不用钱,给我你的一根头发与一滴血尚可……以后想明白了,可以回来取……”
男人眼睛古怪地上下打量了若庭天几眼,其相貌堂堂,雅俊俏极,谈吐有文气,举止有雅风,这就是个读书文客,呵,读书人的乐趣真是独特。
“对,放进你刚刚喝的檀木杯里。”若庭天指着大汉喝过的茶杯,笑容依存。
大汉听着若庭天的话做完这些事儿,提着刀轻骂了句,“疯子。”
看着两者的离去,若庭天收起另一个茶杯,他的声音像是对着自己,或又是对着他人高诵:
“往来皆是客,唱铭诵断魂。
莫往诡神路,可行…仙家斋!”
悠远的声音仿佛传诵了遥远的千年,透过阴雨连绵,穿过这重重心海,响彻了灵魂七窍。
正欲离去的两者顿了顿,转过头,朝着站在店门口的庭天摆了摆手:“这贼老天又下起了雨,冷死本大爷了!好了好了,你别招手了!你的茶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的!就莫送行了掌柜的!”
又下起了雨,寒意醒着皮肉,沁着血骨。
庭天看着两者跨马而去,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汉子身后的红衣女人身上。
‘女人’回过头,悄然露出了脸。
那是张血肉翻卷,早已腐烂不堪的脸!脸颊处露出森森的骨骼,密密麻麻的蛆虫攀爬在白骨丘壑上,她的红唇像是血染,微抿着仿佛是欲要言语。
她对着若庭天挥着手,若庭天也对着她挥手送行。
乌云铺匀了天际,隐隐有雷蛇在云下翻滚着奏响雅乐,世间忽然变得无比暗淡,过了一会儿,世界的黑暗被闪电撕裂照亮,茶馆牌匾上漆着的金字显露。
“诡仙斋。”
…………
重新端了杯茶盏,沏上茶后,若庭天的思绪也随着热气的翻滚,回了前世。
前世,他算是名道士,之所以加个算字,是因为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进的道馆是不是正规的。
他还记得馆主见着他面就说:“来我们这儿待遇好,看你两年的勤奋,如果表现好,就可以直接为你授箓!”
然后,若庭天就看这道馆地处贫瘠,人丁不多,香火不旺,就直接为其捐赠了五百万。
主持很是高兴,直接开坛净身,愣是直接给他授了个正一品上清箓!
所谓受箓,就是封神职,以传度等三位大师开坛,在天上的神职名单里添上某某某。
授箓者死后,便会去往天上,直接位列仙班。
授箓就相当于预定了一个神职,道人死后也就是功德圆满毕业了,然后就直接去公司担下职务。
后来庭天醒悟自己上当了,因为正一品,是最高的五次授箓!晋升《上清大洞经箓》,简称“上清箓”。
要求通览藏经,属正一品职衔,乃是最高神职!
最主要的是,这个职位通常只授给什么张天师,张真人,根本不授给外姓者,而若庭天不姓张,也没会背藏经!
他若庭天何德何能可授如此功箓?
然而,后悔已经晚了,钱已经捐了,他的命也跟着去了。
一日,若庭天腻在藏金阁里,翻阅所谓的符篆大全。
迷迷糊糊间,他就趴在书台上睡了过去。
醒来后,他就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他混了一年的江湖,买了这处茶馆,从此跌跌爬爬摸索了三年,然后他发现这个世界,并不一般……
刚刚那位刀客不知是招惹了什么东西,怨气之重已经快化为厉鬼。
这里面因果不清不楚,除非对方亲自上门来说明,庭天是不会出手的……
可正欲关门大吉讨个清净时,他忽听雨声风声中,居然交杂着人的喊声!
“爷爷!爷爷你要去哪呀!等等我啊!”
雨幕中,一老一少追逐着,老的跑在前面,小的紧跟其后。
但诡异的是,老人的动作步伐十分诡异,他太灵活了,就像是猕猴般的洒脱,一蹦一跳,居然是比小孩快不少。
雨势磅礴,倾盆临下。
而两人的目标……居然是朝着自己茶斋而来,庭天坐在木椅上淡淡眺望雨幕远方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