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蕴冥难得在家过了年。除夕那夜,外面灯火通明,大家都在守岁。
小小的顾宴躺在她的床上,本来缠着她要听她讲故事,结果还没听几句,便沉沉睡了过去。
顾蕴冥坐在书桌前,提笔想给师父师娘写封信,烛火摇曳,她却不知改如何下笔。她站起身,走到外间看到双鲤也已经沉沉睡去,她轻轻给她盖上薄毯,听着她嘟囔了几句,俯身仔细听了听,发现喊着小姐。
顾蕴冥哑然失笑,不禁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离开。
她来到大槐树下,挖出了当时埋的最后一坛酒。
冷月,美酒,却无人共赏。
今夜除夕,酒肆也已经早早关门,回家团圆。
顾蕴冥拎着酒,慢悠悠的走在路上,想起上次自己的去处。她转了道,登上了城楼。
旗子猎猎作响,与上次没什么分别。
看着底下万家灯火,可这次她却没了酒意。
短短几日发生了好多事,前几日蔡嬷嬷告诉她,年后周娘子就要嫁入王府,封为侧妃。
顾蕴冥不懂母亲为何会同意,她想去问,却响起那日母亲的话。
母亲要走的路是什么样的路呢?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呵出的白雾慢慢散去。
“在这做什么?”
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蕴冥猛地回头,又是熟悉的那抹玄色。
她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转回身,“我才是不明白,你在这做什么?”
“齐阙,我是真不明白,你是不是跟踪我,怎么我在那,你就在那。你跟我绑定了吗?”
齐阙将手中的早就备好的手炉放到顾蕴冥的手中。
“天这么冷,拿着暖暖手。”
顾蕴冥的手指刚一触碰到,手上的温度一下带的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想要说出拒绝退回的话,一下子变成了其他的说出口。“齐阙,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
齐阙与她并肩而站,脸上不易察觉的微笑,“你刚才是不是在想我?”
顾蕴冥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肯定之前在想我。”
顾蕴冥仔细想了想,再次摇了摇头。
齐阙闭上眼睛,脸上笑意渐深,“是我想你了。”
顾蕴冥一跳三尺高,离齐阙更远了一些。“噫!齐阙你好恶心。”
“想一个人为什么会恶心?”
“当然······”
顾蕴冥当然了半天,也没当然出答案。
齐阙不知不觉间,又站到了顾蕴冥的身边。“今夜除夕,为何不在家中。”
顾蕴冥幽幽的叹了口气,心中思绪繁杂。
“你为何会答应?”
齐阙怔了怔,明白她的话中含义,“因为你,但不全是你的原因。”
看着顾蕴冥不解的眼神,齐阙耐心解释。“百年间昭翎阁很少与外人接触,你这样贸贸然找过去,难以发现它的位置。再说,珑秋公主是我的大师姐。”
顾蕴冥瞬间瞪大了眼睛,“你是昭翎阁的人?”
一幅幅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闪过,所有的细节渐渐联系拼凑起来。
“你的师父······莫非就是南溪道?”
齐阙挑了挑眉,“这么多年,你才发现?”
顾蕴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竟然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烟公子?”
齐阙眨眨眼,望向顾蕴冥,神色古怪。“我的评价这么糟糕?”
顾蕴冥点点头,听到烟公子这个名字时,她已经到了边关。那时都在传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位烟公子,师承南溪道,因为师父突然离世,许多门派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趁火打劫,一起联手攻进了昭翎阁。这时候烟公子横空出世,所到之处无人生还,那些门派被他一一清理。
等顾蕴冥听到关于烟公子的消息时,他已经退隐江湖。那时她还在跟老蒋吹牛,她现在这是困在了边关,要是真遇见了烟公子,她一个能打十个,绝对打得他跪地求饶。
顾蕴冥脑中快速回想有没有当着齐阙的面说这个大话。
齐阙脸上蕴着浅浅笑意,故意逗她,“我记得当初有人在我面前说,自己一个人能打十个。”
心中刚刚在想这件事,齐阙立马点破,就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一样。
她连忙转移话题,“那你真的一个人见一人杀一人吗?”
齐阙顿时笑出声,吓得顾蕴冥一跳,差点就将手边的酒坛拂了下去。
“以讹传讹罢了。若我真的见一人杀一人,那还能流出这些传闻。不过是他们输了,为自己失败找的借口,掩饰自己的狼狈。”
顾蕴冥了然的点头,这倒的确是。打架输了,承认别人厉害太多,也总好过承认自己技术太差。
“那你为何退隐?哦······想起来了,你来到了军营了。”
“嗯。”
“为什么?”
“你觉得呢?”
顾蕴冥心中隐隐生出一个的猜测,可却有些不愿承认。
“走吧,外面风大,回家吧。”
顾蕴冥转身想要离开,手却被紧紧抓住。
“为什么不问我?”
齐阙平淡的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可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顾蕴冥的手腕,泄露了他的紧张。
“你还在害怕什么?”
顾蕴冥一怔,望着齐阙的眼睛,那里面的感情,他并不能承受。
她停下脚步,手覆上齐阙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一点一点挣脱开。
“对,我害怕。”
顾蕴冥打开酒坛,也没了上次那些讲究,端起来咚咚咚的灌了进去,一时间呛得咳嗽,逼出了泪水。
她背过身,伏在城墙上,借机抹掉了泪水。即便是现在,她也不想将脆弱流露给别人。
“我喜欢过一个人。那时候你已经去世了,没有见过他。”
齐阙深深的望着顾蕴冥,那个人他自然见过。就在他的墓前。
“我以为他也很喜欢我,可是后来有一天,我才意识到,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接近我只是为了获取情报,里应外合。你知道这个错误的代价有多大吗?”
顾蕴冥的声音逐渐哽咽,喉咙变得发紧,心脏抽搐的疼痛。她停了下来,闭上眼睛,咬紧牙根,可泪水还是不由自主的缓缓流下。
许久,她终于熬过那阵痛苦的感觉,声音变得干巴巴。
“五万的兄弟,两座城池,还有,还有我的弟弟。短短的半月,全都没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五万个家庭,因为我的私心,一夜之间,全都毁了。”
二十七岁的顾蕴冥沉着冷静,回到军营的第二天,联合着抵达的援军,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没过两个月,彻底反扑,收复了城池活捉了敌将。
所有人都以为她走出了阴影,直到今日,隔着十年,她的泪水裹挟着懊悔和自责,终于得到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