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蕴冥抹掉泪水,看着远处,猎猎的风吹得她的脸有些紧绷。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怀念边关的生活,在这个世界还未曾见面的老蒋,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
她的情绪渐渐平静,刚才的恸哭,似乎给了她说出心底话、承认自己不堪的勇气。
“齐阙,我害怕,我害怕自己再次付出真心建立的关系,依然是利用被利用,我害怕真心被践踏,可我更害怕的是再次重蹈覆辙,五万将士人命换来的这次教训,已经足够了。”
“很长一段时间,晚上我没有办法入睡,一闭上眼睛,他们的脸在我眼前徘徊,哀伤茫然,找不到回家的路。”
“齐阙,你很好,你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还是为我出谋划策的好军师。你在我的身边时我总是很安心,但是也仅限于此。我没有办法接受你的感情,未来有更好的人在等着你,不要耗费时间在我身上。”
风带走了顾蕴冥的声音,飘渺空灵。她转过身,面对齐阙,直视着他的眼睛,选择赤裸裸将她的伤口展示给他。
齐阙亦回望顾蕴冥的眼睛,她的眼睛哭得红肿,却像刚刚下过一场雨,澄澈干净。
许久,齐阙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你要一人背负五万人的痛苦吗?”
“这本就是我的错,自然要我来背负。”
顾蕴冥认真却沉重的眼神,夹裹着冷风,吹进齐阙的心中,一腔炽热,缓缓凉了下来。
从初遇那刻起,他将顾蕴冥当做自己,在黑暗痛苦过去中,偶然出现的一道亮光。她像个小太阳,光芒四射不畏惧世间任何。
循着这道光,齐阙终于一步一步离开深陷已久的泥潭。
可在此时,他却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顾蕴冥。原本的那束光,一直是自己的幻想。她的肆意任性,仿佛不被世间任何约束束缚,只是她保护自己的假象。
顾蕴冥静静地看着齐阙,等待着他的回应。
“走吧。”
意料之外的回答,顾蕴冥一怔。
齐阙只是微微一笑,“刚才不是赶着要回家吗?送你回家。”
顾蕴冥迟疑的点点头,如在云里雾里。
齐阙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
她低下头,看着手边的酒坛,顿时心疼。实在是太可惜,自己埋得最后一坛酒才喝了不到一半,不能带走岂不是浪费。
齐阙停下脚步,复又回到她的身边,“好喝吗?”
顾蕴冥点点头,心疼的看着酒坛,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神情懊恼。“最后一坛了,刚才一激动,坛口被我磕破,带不走了。”
郁闷的神情,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齐阙哑然失笑,伸出手想揉揉她的头发,还未触碰,“来都来了,一起喝完吧。”
刺骨的风浸入衣服,顾蕴冥裹紧了披风,摇了摇头,“算了。”
她将坛中酒尽数撒到地上。“这壶酒,赠饮逝人。”
=======
“废物!”
男人的怒喝声回荡在宫殿,地上已经是一片狼藉。宫女们在跪在一边瑟瑟发抖,却不知道自己的主子为什么生气。
“都滚出去,滚出去!”
男人抓起身边的东西,便掷出去,几位宫女不幸被砸中,却只能暗自忍着,不敢出声。
歇斯底里疯狂的男人,让人很难想到他平常儒雅斯文的样子,宫女也暗暗叫苦,平常最是和气的人,今日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发狂的样子实在是可怕。
男人身体晃晃悠悠,站似都站不稳。踉跄几步摔到地上。看着自己孱弱的模样,男人癫狂的大笑出声。
很快便呛得咳嗽,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挤出肺里所有的空气。看着手上的一抹红,男人终于平静下来。
他撑起身,缓缓走向后面的书架,拉开最上层的抽屉,找到一个墨绿色的药瓶。手抖得厉害,药散落一地,他一把放入嘴里,也不再顾忌什么体面,直接吞了下去。
痛苦终于结束,男人顺着书架缓缓滑落到地上,看着自己瘫软的身体,他自嘲的笑出声。以为很快便能结束的折磨,看来要伴随自己进了陵墓。
他想起二十年前,父皇临终前对他坦白的事,殿中的人全被清退,只留下了他和父皇两个人。
父皇原本已经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清明,说话声变得清晰,不再断断续续。他摸了摸姜嵩离的头发,原本浑厚有劲的手,现在已经变得干枯无力。
“嵩离,都是父皇不好,连累了你。”
“姜氏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父皇一直瞒着所有人,包括你的母后。”
“上高建国不久,玄祖微服出访时,遇见一老道。那位老道断言,姜氏一族的男性皆活不过三十岁,玄祖本不在意,却未想果真应验,三十未到便驾鹤西去。后来的高祖太祖皆是如此,而唯有传位于姜家女儿,才能躲过这一诅咒。”
“父皇临终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希望有一天可以终结这个诅咒,可我辜负了父皇的托付。嵩儿,你要记住,一定要找到破解之法,救姜家于水火之中。”
那时他才五岁,这些话对他而言,似懂非懂,心中只有父皇即将离开自己的悲痛。
随着年岁渐长,他渐渐忘记了当年父皇临终前的话。
直到有一天,他在校场带兵操练,毫无预兆地猛然晕倒,太医束手无策,查不出病因。躺在床上,侧头看着外面跪成一片的太医。他想起了父皇最后的话。
二十岁,只有十年的时间。他的生命就这样进入了倒计时。
他不甘心。
可天无绝人之路,一切的转折发生在去年。四岁时便做了太子伴读,从小一起长大的齐家大公子齐修平,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说从梁国带回了一种药,或许可解眼前困境。
药渐渐起了作用,他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可药物的副作用也在显现,他越来越离不开那瓶药,甚至每日服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原先两三日一粒,渐渐变成一日一粒,而现在一日一粒也不能控制他的病情,甚至三四粒。
现在的样子,比之前的他更加的痛苦。
绝望之际太医却传来一个好消息,他们终于分析出了药的成分,喜悦还未结束,坏消息随之而来,太医们发现无法复刻这粒药。
药中含的一味药材,是梁国独产的雪莲草。
二十岁开始,姜嵩离活在了患得患失中,有时他想放弃不再挣扎,珍惜最后这段时间。可是每当他想要放弃时,便会出现那一点渺小的希望,就像沙漠中的旅人,恍惚间的海市蜃楼,引诱他站起来,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