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才明白,原来周画白听不懂上海话。
拼桌吃小杨生煎的时候,刘流察觉周画白听不懂上海话,很快不露声色地说起普通话来。马骏妈妈的沪普很嗲。
刘流像逗哏,像快乐的小鸟马骏妈妈像捧哏,像沉稳的大树。她们胜似母女,合拍得很。看来彼此疗愈的效果很好。
周画白听得不住地乐。
吃完饭,刘流提议一起去淘七浦路。被朱盛庸严辞拒绝了。
七浦路的低档服装市场始于上世纪80年代。七浦路沿街都是老式房子,道路狭小,天天拥挤不堪,以价格低廉而闻名于上海。
到了2001年,由乐清虹桥商人投资的新七浦开张营业,生意火爆,七浦路进入了商场时代,成为华东地区最大的中低档服装批发市场。
周画白眼中的小星星,因为朱盛庸的无情回绝而熄灭。
与刘流、马骏妈妈告别后,回18平小屋的路上,朱盛庸给刘流讲了刘流和马骏,以及马骏妈妈之间的悲情故事。周画白惊叹不已。
那天下午,他们说的题外话,远超认识半年来的总和。
一种和谐融洽的气息,弥散在小屋内。
朱盛庸的幻想刚蓬步,现实很快让他清醒门外响起大剌剌的敲门声。
周画白马上跳起:“听这敲门声,一定是我老乡来了!”
眨眼间房门打开,光线一暗,走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朱盛庸和那个男生同时呆住。周画白浑然不觉,开心地对他们彼此进行引荐。
“哦,你就是那个,在我出差期间,帮小白找房子的人啊。感谢感谢!”老乡叫焦祁,焦祁一副自己人口气。
焦祁这个人,行为跟长相一样粗犷。他仅只背过身,张口就问周画白:“他谁呀?”
周画白:“你可以把他想成我的英语辅导老师。”
“你还没死心,非要当灭绝师太?”
“你对女博士偏见太大。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焦祁转身对朱盛庸:“大哥复旦哪一届,什么专业毕业的啊?”查户口状态在线。
朱盛庸摇摇头:“我不是复旦毕业的。”
焦祁马上转身看周画白。周画白两手一摊:“我确实在网上找到一个复旦的博士在读生,可他张口就问我是否有支付宝?
他想网购一个网球拍。我想教他注册支付宝,他学都不学,就说学不会,要我帮他买,见面时把钱再给我。我本来觉得也还行,结果他挑的球拍要一千多。”
焦祁转身向朱盛庸:“那,大哥是哪所高校博士毕业的呢?”
朱盛庸再次尴尬:“我不曾读过博士。”
“硕士?”
“也没有。”
焦祁连背过身都懒得背了:“这不是搞笑吗?”言外之意,本科生辅导硕士生考博?他其实没有追问,朱盛庸只是大专毕业,连四年制本科都不是。…
周画白笑着推了一下焦祁:“行啦行啦。审查专家。上次有人就是被你这样怼走的。”说完,转身向朱盛庸,“别介意。他怕我被骗。”
焦祁两手叉腰,看那架势,似乎在权衡要不要把朱盛庸轰出去。
三个人待在18平米的一室户里,朱盛庸经常一回头就看到焦祁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瞧,瞧得他呼吸都不顺畅了。朱盛庸坚韧地忍着。
直到焦祁真的开口:“你还不走吗?等着吃晚饭?”
朱盛庸这才站起身,向周画白告辞。不等周画白说话,焦祁就三两步迈到门口,帮朱盛庸打开了房门。
朱盛庸一脸傲气和正气,踱步出门。房门还没有关,就听见焦祁急吼吼问周画白:“那个人多大?看上去总有三十好几。”
朱盛庸眉稍忍不住抽搐两下。
掐指算算,他应该大周画白8到9岁。学历上比人家低一截,年龄上比人家长一截。他似乎应该多些自知之明,有不当癞蛤蟆的觉悟才对。
满心忧伤地回到家。
推门看到小阿姨,小阿姨在激动地说着什么。
朱盛庸默默换鞋,回到书桌旁,无言翻出自己的自学本科毕业证书和在职研究生毕业证,有些伤心呐。这些自学来的证书,应该没法跟全日制的比吧。
朱盛庸神伤地坐着,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小阿姨激动地在交叉说两件事。
一件是刘流的事。说刘流遇到了她生命中的贵人,一个家里有企业的老阿姨,不知怎么生了眼缘相中了刘流,听说还打算把家里企业交给刘流打理,还认了刘流当女儿。刘流也因此情绪变得好起来。
朱盛庸茫然地听了一会儿。大家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面对同一件事,得到的信息不一样,勾勒出的故事轮廓也不一样。
另一件事是关于刘熙的。自从刘熙跟陈家栋结婚,小日子一直过得很滋味,唯一的问题是总也不能怀孕。
那幢老洋房,本来以为就那么搁置在那里,熬到美国的三爷爷死掉,后辈们均分倘若三爷爷不捐出去的话。
谁知道!陈家栋堂哥的老婆竟然怀孕了!
朱盛庸抬头。他刚才跑神儿没有听仔细,哪个堂哥的老婆谁怀孕了?
“哎。她怀孕也没话可说。毕竟做过三次试管了。做试管,老作孽的。”小阿姨擦着眼角,替刘熙惋惜不已。
朱盛庸心猛然跳动两下。是冯嫣怀孕了!
这是好事,她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往前走,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真是令人消沉!朱盛庸把过去5年忙着攒钱时,利用闲暇时间考出毕业证们放进抽屉。
朱盛庸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另选一条小鱼。
期间,跟同学聚会的时候,他稍微流露了一下鱼塘里的鱼难捞。同学们纷纷表示现在的女孩子不要太好钓!
“我们正处在最好的年纪!不稚嫩,又年轻,手里有钱,脑子里有阅历,对那些小姑娘来说,不要太有魅力哦。”
“确实。有时候只是不想招花惹草,不然一惹一个准。”
“小犁同学每次同学聚会都带一个不同的女孩来参加,哈哈哈,小犁同学快来给阿庸头讲讲泡妞经验。”
“身轻体柔易推倒,现在的小姑娘一代比一代惹火。各个都是我不愿结婚的罪魁祸首。”
当年最会娇羞的高中女生们,十几年过去了,听到男同学们大放厥词,也只是大度地一笑了之。
朱盛庸觉得,他已经活成了小阿姨。跟同学们处在同一个社会,又不在同一个社会。他遇到的女生,和他们口中说的女生,仿佛不是同一个上海里的女生。
好魔幻的现实啊。
他在魔幻现实中已经分不清,该信自己还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