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南省,一处跨省高速路口的监狱里。
发黄的地砖横淌着几道水渍,木板床卡着铁架吱吱作响,栏杆上爬满锈迹,蝉鸣,鸟叫,训斥,辱骂。
千姿百态的人生都浓缩在这一方小小的格子间里,枯燥,昏暗,压抑,不见希望。
一个高挑的黑衣女人跟在监狱长的身后,迈着步伐,向过道的深处走去。
红高跟踩在地砖上,也踩在了每个囚犯的心里。
脚步声停在了一处铁门前。
“陈鸣,服刑六年零四个月,期满,准予出狱。”
大门拉开,一个端坐在床上的男人,缓缓抬起头。
拷锁紧缚的双手满是老茧,囚服之下,臂膀山般耸立,披头散发,薄唇挺鼻,刀削的面孔上,眉眼如狼。
火红的跑车在省道上疾速奔驰。
“你变了,袁双。”
贴着车窗,男人点上一根烟。
“你也变了,师兄。”
女人开着车,如瀑的长发被挽在耳后,打着干练的马尾。
“袁弘舟呢?”
“爷爷两年前就过世了。”
清风拂面,男人看着车窗外成排的杨柳,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女人继续说道:“老人家生前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临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你一面。”
“亏啊,用徒弟换来的位子都没捂热,人就没了。”男人嗤笑道,满脸的浑不在意。
长久的沉默,耳边只有风声划过。
“你理解的。”
女人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岭武的前会长当时忌惮我们势力过大,而爷爷为年老时能前进一步,为武馆多博一份权力……”
六年前……男人想起过去,百感交集。
那个教了自己十五年拳、如师如父的老头,在一众师弟师妹面前,要自己给会长的儿子顶包背锅。
冷酷严峻,不见半点迟疑。
“他埋在哪儿。”
“月海市公墓园。”
终究得是过去看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一路上,两人再无交谈。
公墓园,不大不小的坟包。
三柱香立在碑前,满溢的酒水紧贴着杯壁流下,男人弯腰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一丝不苟。火光映照在眼中,明暗交织。
末了,直起身来,男人望着漫天飞舞的残灰,问:
“你来不只是告诉我他死了吧?”
“嗯……”袁双这才解释道。
近几年来,国家大力推广传统武术文化的传承。
大势所趋之下,广东的零散武馆被逐渐合并,变成一个整体的协会。
谁成为领头羊,谁就能多分一杯羹。而决定谁是领头羊,除了金钱和人手外,还要看谁的拳头更硬!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打擂台?”
陈鸣转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袁双,逼问道。
“是。”袁双咽了咽唾沫。
这转身一问,便是连见惯了拳手武家的袁双,也被吓到了。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业内置换出不少的新鲜血液了。
再加上训练方法不断改进,招法革新持续进行,少年俊杰层出不穷,不少老手行家已然跟不上改变,早早地退出了竞争舞台。
非是家中族老说起,袁双也没想过来这里找他。
但陈鸣的气势击碎了她的忐忑,这个男人,六年前打得广东各家武馆鸦雀无声,踢碎无数馆门招牌,更是逼得会长不得不出手借机换掉他。
六年后,也将一样!
“你多久没打拳了?”
陈鸣看着那双白皙的手,根根不见拳茧。皓腕之上,一副玉镯映着日光,晶莹剔透。
“三四年吧。”
“为什么停了。”
“我……”
“你回去吧,打擂时通知我。”
“这是你的刀,爷爷一直给你留着。”
袁双从后座上取下一个长长的木箱。铜锁打开,红布贴合刀身紧裹,只露出暗纹嵌缀的刀柄。
沿着方向一寸一寸揭开,三尺九寸的刀刃,在阳光下冷辉绽灿,若新硎初发!
刀柄上篆刻着两个古朴的小字,白枭。
跑车的轰鸣声渐渐远去,陈鸣站在地上,双指轻轻抚过刀面,血纹镂槽锯齿般嵌在其中。
碑前的香越飘越高,没入天边……
看着满地的烟头,刚想离开。
周围的坟墓开始不停颤抖!
一双双干枯的手掌破开土丘,野草般伸出来。
面前的土堆也在蠢蠢欲动。
玛德!
便是见惯了世面的陈鸣,也忍不住骂出来。
密密麻麻的活死人从地下钻出来,曲着身子向陈鸣扑来。
躲开迎面而来的一抓,枯长的指甲破开空气,带起一阵腥风,在陈鸣的面前两寸险险划过!
逃是逃不出去了,成山的尸骸从四面八方涌来,唯一能够庆幸的是他们没什么智慧,只懂得一个劲儿扑咬。
侧身避开扑向后心的利爪,手腕一翻,白枭匹练般扫过面前,刀刃贴着皮肉粘在脖颈上,干枯的骨肉连着白色的筋膜,带起一片腥臭难闻的尸水!
纵身一跃,陈鸣的双脚生根般站在一处碑上,手中的长刀舞动,劈砍着涌上前来的活尸。
六年的时间,握刀的手本该生疏,但是靠着在监狱中,勤耕不辍、日复一日的努力,八九成的招式都还算伸展自如。
小腿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饶是沉稳立着的陈鸣也有些支撑不住。
活尸武功不高,气力却极大,这冷不丁的一抓连带着血肉给摘了下来,四道可怖的抓痕上,血流如注。
强忍着疼痛跃起,踏碎的碑文掀起一阵尘土。
陈鸣高高落在一具尸体身上,白枭划过身下的肩膀,如雕花一般画了个圆弧,再借力一跃向着墓园背靠的山丘赶去!
立在一处岩石上,看着其下疯狂攀爬的尸海,下腰沉劲用力一斩,凛冽的刀光凿开地面,巨石贴着地面滚落,撞裂了行径的草木,碾着上爬的尸体而过,如炮弹般在墓地中央砸出一个大坑。
尘土翻卷,看着满地的尸首和血迹。陈鸣倚着刀柄,长长松了口气,接着便大口大口地咳嗽,突出的血沫撒在树叶上,辛辣,浓烈!
“好,好,好。”
林外响起不合时宜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