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逄丽记事起,家里的气氛就总是沉闷的。父亲逄元庆是被妈妈和姥姥常年在嘴上扔过来扔过去的一个名词,她被迫听了好多年,但他的定位很不稳定,有时听起来他像是应该被关爱和可怜的人,有时又是母女俩互相咒骂的导火线。她对这个名词很小心翼翼,从不主动提起。
姥爷龚鑫发去世后,家里全都是女人,逄丽的成长中再没有男性参与。渐渐地,从大人的琐碎言语中,聪明的逄丽大概理清楚家里发生过的事情。姥爷在世的时候,曾跟她反复说过,做事情一定要三思后行,人啊,千万不能冲动,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
家里的女人有时候也会为与逄元庆无关的事情争吵,起初是小口角,随后开始互相谩骂。姥姥骂大妗和二妗狼心狗肺的东西,不让她的外孙们回来看一眼,也吼大姨和妈妈,说什么“妇道”。听到“妇道”的说法时,她有点好奇那条没见过的道。姥姥信佛后,性情收敛许多,她每逢初一十五就相跟着信徒姐妹们去吕祖庙烧香拜佛,帮着庙上做斋饭。她越来越虔诚,家里也请回佛龛供上菩萨。后来,逄丽奶奶跟家里人说她顶着神呢,顶的是二郎神,初一十五和二郎神的生日,就是她接神的日子。有一回姥姥做佛事的时候,大姨的小孩敏敏姐对全家人说,她在门口的水池子里看见二郎神了,逄丽姥姥借机向大家重申,她做的事多么的庄重可信。她跟女人们说二郎神主管判刑,日后都要跟着她虔心修拜,就能让家里的男人们早点回来。不知敏敏姐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却把当时还小的逄丽吓坏,有神那就有鬼呀。后来,逄丽妈妈也开始拜佛,她怕学校知道,偷偷地拜,交待逄丽不能泄露出去。其实,她之前已经去信过基督,也是偷偷地去的,现在跟着她母亲崇信起中国的神。
逄丽上学后,龚研华把逄博扔给姥姥带着,自己带着逄丽一起生活。但龚研华很忙,有时晚上不回家,留逄丽独自一人过夜。每当这样的夜晚,那漫漫黑夜带给逄丽的恐惧让她无法抵挡,天一黑世界就变了,换成一个冰冷没有温度的世界,寒冷侵袭着她,让她无法安宁,脑子里不停跳出各种可怕的情景。那些日子正在播电视剧《聊斋》,她本不想看,但还是没忍住看了几分钟,刚好看到庚娘死后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惊悚画面,当时把她吓得,感觉胸口有个秤砣往下坠,胃疼了好几天,连着很多天不敢关灯睡觉。害怕的时候,如果能有一个温柔的拥抱一定能化解她的巨大恐惧,遗憾地是,渴望的那个拥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深秋的下午,四下空寂肃然,她独自窝在炕上写作业,写着写着便趴下睡着……迷蒙中,她感觉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径直向她移动过来,那影子伸出一双手,紧紧地掐着她的喉咙,然后拿过来一个沉闷的声音:我要掐死你,使劲掐死你。她想用力反抗他,却推半天也推不走他。这影子又说:你别推我,我没有头,不信你摸……逄丽害怕极了,拼出全力喊叫,可是一点声音出不来,她把手往这个人的肩膀上面一摸,果然什么也没有!想挣扎着跑掉,怎样都无法动弹,身体像被磁铁吸住……挣巴好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室内空空如也——幸好是个梦。
对孤独和寂寞的恐惧,迫使她绞尽脑汁寻求化解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