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谈笑几句,俱往内院走去。是日正午时分,陈宁已做好一桌饭菜端上桌子,这些菜肴虽不似豪门贵府中的宴席那般精致讲究,但看似简朴之下却是香、味俱全,也让众人好好饱餐了一顿,一洗昨日的劳累。待得餐饮停当,陈宁将众人请到了自己的书房,又详谈起有关魔教之事。其实昨日陈宁便听穆淇奥提及魔教米坛主曾说他们是大辽人,并对这“大辽”二字颇有些在意,只是昨日玉苏蛟昏迷、萧思君陪护,穆淇奥又有些疲累,因此没有深究。此时众人都已休息好了,他便再提起了这个问题。
萧思君也觉得这其中有些奇怪,大辽本是契丹人所立的国号,于前朝便败于女真人所立的金国之手,凡有残存的,或降于前朝、或归于金国,已是百多年前的旧事了,如何今日又多了一个大辽?
正在众人讨论之时,门外一个卫兵突然来报道:“府外有一小厮送来一封书信。”
陈宁正奇怪是什么人,见信封上写着“镇夷将军亲启”几个字,笔法颇为有力,于是开了蜡封,取出信纸展开读了起来,见上面写着:
“镇夷将军陈公野清台鉴
籍籍无名,唐突叨扰,得君亲启,幸甚至哉。
小僧远居西土,潜诵佛经,幸蒙皇恩,拜为国师。然小僧自知西土僻远,与中原繁华,似皓月萤火之距,高云浅泥之别,故此欣往已久。恰我朝陛下亦有与贵邦修好,重归故土之意,故遣使先行,以示诚心。竟不意诸使入贵土,竟遭贼寇屠戮,险俱丧他乡,归者不过一二,伤残更有**。陛下大怒,眼看将起刀兵,物华将毁,百姓遭殃,小僧不忍贵邦天府之土、锦绣江山转瞬即为焦山火海、腥风血雨,故小僧叩伏陛下,请使贵邦,得陛下赐甲士十万以为护卫。
小僧知将军总领西北军务,敬仰伏拜,将军战功赫赫,深受圣恩,必知小僧拳拳之心,放归吾等借道西北之地以朝贵邦陛下,免天下涂炭之苦,百姓刀兵之哀,此可谓功德无量。小僧久慕将军威德,伫候明教。
大辽国师慧启上人敬启”
陈宁一口气读完,不禁嗤笑出声,甩着手中的信纸道:“刚才还说着大辽,这不就来了个大辽国师。不过这大辽国师洋洋洒洒三百余字的书信,除了告诉我他是个和尚以外,似乎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陈宁说着将书信递给众人传阅,随后问那卫兵:“送信的小厮何在?”
卫兵道:“那小厮说了少时再来取回信后,转身便走了。”
陈宁点了点头,正这时众人也看完了书信,玉苏蛟举着信纸大骂道:“什么借道西北之地,带着十万之众不就是要与我朝一战,还盼着三言两语便能让我西北大军全线投降不成!”
萧思君接道:“他还说魔教贼人是来出使我国的,反倒是我们剿灭魔教的武林人士成了贼寇。”
这时圣平郡主也走了过来,看了看书信,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这国师也真是有意思,不过能用他当国师,这大辽的皇帝怕也是个爱玩乐的人吧。”
陈宁上前抢回信纸,笑道:“莫要把他和我相提并论。”随后走到书案后面,看着众人笑问道:“你们说,我这回信该怎么写?”
玉苏蛟上前嚷道:“直接让他开战就是!”看着玉苏蛟那怒气冲冲的样子,萧思君反倒觉得他有些可爱。
穆淇奥却道:“虽然气愤,但也不可如此,毕竟对方言语恭敬,我们回信也不该失了礼仪才是。”
圣平郡主笑道:“还回什么信,直接打过去就好了。”
陈宁听罢,摆摆手道:“这条不参考,下一个。”实则在场众人都知道这条不必参考,且不说那慧启国师在秦州有没有眼线,此处大军一动,他能否得到线报先发制人,就说这以逸待劳打一场守城之战,就比劳动大军和那还不知道驻扎在哪的敌人打一场野战来的靠谱得多。
萧思君上前道:“我觉得穆兄和玉贤弟所言都有理,陈兄你觉得呢?”
陈宁盯着萧思君的眼睛,从他眼中看懂了他的意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知我者,萧掌门也!”随后喝了一声:“准备纸张!”那卫兵听了又与陈宁耳语几句,便跑了出去。
不多时,那卫兵便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卷宣纸,走到桌前铺开,众人看到这桌上的竟是一刀四尺绵连。陈宁左右看看,又对圣平郡主道:“劳烦夫人研磨。”
圣平郡主叹了口气,捉起衣袖,在砚台中研起墨来。陈宁稍等了一会,见墨研得差不多了,取来手边一支羊毫笔,轻轻蘸了点墨汁,用真行在那四尺绵连的右首写上“辽国国师慧启上人足下”,然后又在左末端写上“上轻车都尉镇夷将军陈宁再拜谨启”,那字写得清秀潇洒,倒颇有几分王羲之的仙风道骨之意。随后陈宁将笔向旁侧一扔,随手换了一杆狼毫大笔,撸起袖子将笔舔饱了墨,然后挥笔在这纸的中央写起字来,那笔如游龙般奔走,墨汁点在纸上,写得虽仍是行书,却竟与之前全然不同,少了那仙风道骨之意,竟满满的都是刀兵杀伐之气,笔笔皆是八面出锋,那字似风樯阵马,又如狮子搏象,全力以赴。待这字写成,直教众人看得酣畅淋漓,大呼过瘾。
待陈宁收了最后一笔,众人赶紧围上前去,见那秀丽的小字和那凌厉的大字初看时格格不入,多看几眼却又觉得相得益彰,十分悦目,而那顶天立地填满整个纸张的,竟是一个硕大的“滚”字。
陈宁一笑,看向圣平郡主道:“如何,可有郡主几分风骨?”
原来陈宁少年时甚爱王羲之的行书,每每提笔常常都是临摹王帖,时日一久,倒是将圣教笔法临了个六七分像,下笔时字迹潇洒飘逸、仙风道骨,倒是和他游戏人间,玩世不恭的性格颇有些相合。但陈宁的字总给人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其中也含着一丝不争不抢之意,又哪来的杀气呢?然而此时给慧启回书的这个“滚”字,要的不是仙风道骨,而是不容侵犯的杀伐之气,因而此时陈宁的字是在仿圣平郡主的笔迹。
圣平郡主与陈宁不同,在书法上独尊前朝大家米芾的行书,尤其对米字的豪放艰狂最是推崇,因而自小便常临米字,尤其爱临米芾的《蜀素帖》,写到后来,运笔越发迅疾劲健,字字都当尽心尽势尽力,因而圣平郡主所留传世间的书信、敕令都有着痛快淋漓,欹纵变幻,雄健清新的特点,加之她身份高贵,因而其墨宝在市面上也算得上抢手货。然而自圣平郡主下嫁金枪少将军陈宁之后,很多事情也便不再亲力亲为了,此后的不少敕令、朱批都出自陈宁之手,因而陈宁也仿写了数年的郡主字迹,也得了字中的几分真意。
此时圣平郡主指尖轻抚着宣纸,侧头垂眼看了看字,转而笑道:“不错,有进步。”
陈宁闻言也是一笑,将墨烘干,随后找了个大信封装入蜡封,命卫兵送出了府门。
玉苏蛟笑道:“这世上敢如此给一国国师回信的,怕只有陈大哥你一人了。”
陈宁安坐于房中太师椅上,端起茶杯轻呡一口,道:“此信抬头落款恭敬如此,既不失了礼仪,也未丢了气势,岂不是一举两得?”
穆淇奥听了摇头道:“叔父此时为军中将帅,不比曾经虚受闲职游历江湖之时了,需常常谨言慎行才是。”
陈宁尚未回复,萧思君反而先对道:“穆兄这么说就不对了,既是军旅之人,江湖气重点总没有错,更何况对方都要借道打我京城了,难道我们还要客客气气地回话吗?”
见穆淇奥还欲反驳,陈宁笑道:“其实你们三人的应对之法都没有错,但正如你们没错,我也未曾觉得我有错,如淇奥所言,恭恭敬敬回上一封书信又有何难?只是如此作为,我还是陈宁吗?”
穆淇奥也知道陈宁性格倔强,任他再怎么相劝怕是也没有作用,更何况此事木已成舟,再劝也不过是事后诸葛。
三人各自落座,继续讨论起之前关于大辽的事宜,这次更有那十万大军在侧,问题日益严重起来。此事虽然需立时上报皇上,但秦州距京城何其遥远,等待皇上诏令下达,只怕对方已攻到城下,好在这里有圣平郡主坐镇,即便有什么问题,陈宁自作主张也不至于被皇上怪罪。
陈宁写了一封奏疏,并附上了慧启上人写给他的信件,叫来一员副将命其带入京城,面呈陛下。又着人领轻骑五百,出城搜索敌踪,并令城防官员仔细戒备,以防细作入城。
将这一干事物皆处理停当后,陈宁刚想坐下来,之前的卫兵却突然来报。陈宁招他上前,他对众人道:“刚刚那小厮前来取走了回信,并言道,‘我家师傅久慕陈将军大名,今日来书禀报,明日定当亲来拜访。’”
陈宁闻言叹道:“这妖僧果然已经混入城中……也罢,明日就会会这位大辽国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