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魂飞天外,烛台瞬间脱手掉落,‘砰’一声!摔得奄奄一息的火苗惊恐而剧烈地跳跃着,月儿条件反射般用指甲狠狠掐住自己的手腕。她天生胆子小,受惊便昏厥,四爷教她打枪时,针对这个毛病进行过专门的训练,虽然有所好转,但究竟还是十次里要晕上五六次,四爷无奈给了她一个窍门——出现意外时,只要还没晕过去,就尽快找痛点,靠痛觉稳住心神和意识,她时常用这法子,尤其近期每天大半夜一人独行,更是靠着这法子对抗恐惧,几乎已形成条件反射。
也幸亏如此,她现在还能站在这里。
“是谁?”她沉声问。
只要没昏过去,她就可以正常思考,甚至越紧急越冷静,这是她一贯的长项。
“谁?”她再次出口,屏住呼吸等待对方的答复,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铁门,原本又厚又重城墙一般坚固的铁门,此时在微弱的烛光勾勒下,宛如一块单薄的纸板,随时可能被一只血淋淋的巨手轰然戳碎。
月儿的神经紧紧绷着……
就在这时,她的眼前突然黑了!火苗燃尽最后一缕光,地下室骤然陷入彻底的黑暗,视觉受限,她只能依赖听觉。
门内无声,因为她不敢动。
门外也无声,似是魑魅魍魉在飘荡、在蛰伏……
月儿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差点儿断了线!继续掐手腕,并用最快的速度来到门口,耳朵侧在门缝上细听,外面出现了衣料摩擦的苏苏之声。
这让她更加心惊,不晓得对方用意。
当门缝忽然冒进细微的白色烟雾时,她惊惧后退,飞快掩上口鼻。
这些烟雾毫无疑问是迷烟,她不宜再开口,尽量屏住呼吸,并动静很大地摸黑去拧开另两部电台,不管什么频率,她拼命拧到极限音量。试图用电流声警告外面的人——她虽身处密室,但并非与世隔绝,她可以通过电台向外界发出求助。
当然,这只是虚张声势,事实上发报是不可能的,她知道的频率只有昨天那两个,对方是敌不是友,不可能前来营救;如果随便乱发,即使能侥幸发到巡捕房,又能否尽快赶来?地下室的这道铁门坚固不假,但门闩普通,遇到外力猛烈撞击是扛不过五分钟的。五分钟后自己恐怕就被迷烟摧残完全丧失了反抗力……
恐惧无以复加,靠着电台通电后出现的两星米粒大的红光照明,她看到白色的迷烟沿着地下的门缝缓缓渗入,像蛇阵一般蜿蜒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掩牢口鼻的同时无法腾出手按击电钮,索性从怀中取出手帕蒙住口鼻,在脑后打结固定。
随后她疯狂按击电钮——滴滴滴滴、哒滴嘀哒,滴滴滴,哒哒,滴答,滴答答滴……
电波声穿透黑夜,尖利地呼啸着。
忽然,门口出现了脚步声,且是迅疾撤离的脚步声。
月儿一怔,难道对方当真被电波声吓退了?
她猛地停下按键,凝神细听,空间骤然安静,这种情况下,门内门外但凡有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脚步声消失,转而她听到了呼唤声:“月儿?月儿?”
声音渐行渐近,是奶娘:“月儿,侬在这里么?”
月儿并没有抓到救命稻草时的欣喜,反而更加诧异,这么短的时间,放迷烟的人哪里去了?之所以终止放迷烟,无疑是因奶娘的突然出现。但铁门到出口的通道就只那窄窄一条,奶娘的声音如此平常,完全不像是与歹人有过照面的样子,歹人如何能在数秒内就逃离那么窄的通道而不与奶娘相遇?
难道是找壁角隐藏起来了,预备偷袭奶娘!
月儿想到此,顾不上多犹豫了,捂紧口鼻迅速奔至门口,摸黑拔开门闩冲出去。这一冲和奶娘撞了个正着,奶娘向后趔趄了一下,险些跌倒。
月儿急睁睛巡睃四周,台阶上面的出口洞开着,露着一点冷白的月光。借着这点光,她看到通道里并无旁人,
“姆妈,刚才有人在这里,侬进来后没看见吗?”她颤抖地问。
姆妈一怔,后怕地朝身后的台阶上瞧去,口中嘀咕:“怪道我听见一声响,八成是真有人。”
月儿不明其意,连忙追问。奶娘说她刚才进来时,黑洞洞啥也看不到,卧房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摸不着开关,只好把门大敞开,让客厅里的月亮光漏进一点来,就着那点儿微弱的月光奶娘看到衣橱处敞着一个豁口,她十分骇异,就赶紧走了进来,一面唤月儿一面向下,走下台阶后,忽然觉着身后有声响,转头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豁口处空空荡荡。
“但现在想来,怕是有人听见我进来,情急藏在了那扇门后,我急着下台阶,自是想不到查看门后的,我往下走时,那人或许已经慢慢往外挪了,我听到那一丝儿声音回头时,大概人是刚出去……”
奶娘吓得语无伦次,月儿不等她说完,就朝台阶匆匆上去了。进到主卧打开灯,地毯上除了她的鞋印之外没有其他痕迹,连奶娘的足迹都没有,这时奶娘也扶着腰出来了,月儿看到她脚上穿着拖鞋,显然是进门时习惯性地换了鞋,因此没有在地毯上留下污迹。
但是歹人的脚印呢?近来上海雨水多,地面潮湿,鞋底无法保持干燥,经过面前这白色羊毛地毯势必会留下印记,可为何地毯上却只有她一人的鞋印?莫非歹人也换了拖鞋?这不合常理。
月儿拨开窗帘窗纱看看后面无人,快步出去检查客厅,开灯时忽然疑窦冒出,问:“姆妈,侬进来时没开灯么?”
“哪儿找得着开关呀,摸黑刚够换了鞋,就心急侬去了哪里,侬也是不晓事,平日听见点高声儿都能吓晕过去,这大半夜的,怎的就不睡觉跑出来。”
月儿无心听奶娘唠叨,她满心疑惑,歹人既然能进入守备森严的戎公馆并尾随她找到地下室的隐秘所在,能力必然了得,如何竟被奶娘吓跑了?那样的人,不至于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都制不住。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歹人绝不仅仅是被奶娘吓走的,这周边一定还有人,十有八九是三爷的人,她在结婚前虽然和三爷约法三章不许派人‘保护’,但三爷恐怕是阳奉阴违了。总归她不能相信歹人是单被奶娘吓走的。
她下意识向楼上望去,向走廊望去,到处静悄悄,没有发现异样,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并米四的唤声:“三少奶奶?”
月儿一震,想起地下室的暗门没有关,她拔腿想要返回去善后,但来不及了,米四已经进来了。
“少奶奶,出什么事了。”
和米四一同进来的还有海青,二人手上拿着黄铜手电也顾不上关,神色警觉。
‘狗’从他俩的腿间挤进来,咻咻地在地上嗅着,状态陡然亢奋。
海青见状,脱口道:“有情况!”
熟悉这只狗的人都知道,它每次发现敌情就会亢奋。月儿顿时不安,意识到是刚才的迷烟在作祟,虽然迷烟发生在地下室,距这里不近,但狗的嗅觉胜过人类百倍,更何况眼前的这只狗经过专业训练,是四爷的王牌军,素质不是一般警犬可比。
眼见的狗要冲主卧而去,月儿一把捞住狗脖子上的麂皮项圈。“狗!狗!别乱跑,仔细踩脏地毯。”
“少奶奶……”海青看出她故意,忍不住要戳穿,米四连忙使眼色阻止了。
米四和气地对月儿道:“少奶奶,公馆这半年出了不少事,太太被杀您是知道的,后来四爷大婚之日又出凶案,府上一度人心惶惶,我们发现可疑情况需要及时勘查,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请少奶奶理解一下。”
“你们怀疑我窝藏坏人?”月儿不得不强词夺理,地下室的电台不能让米四和海青发现,当局对无线电的管控极其严苛,一旦暴露势必悉数没收,有此前科的人还会被重点监控,想要重新组建新电台再无可能。
“少奶奶言重了。”海青道,“您怎么会窝藏坏人,我们怕的是少奶奶会不会被人要挟。否则为何午夜在此。”
月儿回敬:“你们又是为何午夜在此,你们跟踪我?”
她这句话并非胡搅蛮缠,是当真觉得诡异,歹人到底因何轻易就放弃行动跑了呢?
米四赔着好声道:“少奶奶莫多心,我们只是在夜巡,老太太和老爷请四爷维护全宅上下的安稳,我们受命每夜巡逻,刚才忽然看到这里开灯便赶过来了。少奶奶,据我们所知,这幢角楼很久无人居住了,午夜两点之前我们也曾巡逻经过,当时留意到这里还上着锁,现在忽然开门……可是出了什么事?”
月儿顿时无言以对,手也被狗拽得生疼,继续阻拦只能起到拖时间的作用,米四和海青不会妥协的。
正在不知所措,忽然主卧传来一声干咳,月儿和奶娘大惊,紧接着,有人从里边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