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卷:曾是惊鸿照影来08(1 / 1)可可以力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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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恁快呀!敢情也是位小旋风!”二少奶奶揶揄。

屋内哄堂大笑。

门外鸦雀无声。

月儿脸子滚烫,原是尴尬,但偏生又有种拈酸压过了尴尬。四爷是不是小旋风,她自然晓得,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就算别人知道了,她也不想知道别人知不知道!一通‘知道论’在心里缠成一团乱麻,天知道她有多么害怕听到四爷和别的女人的事,每次听到,就会无法克制地感到扎心,便是同行如此俊朗的男人,也帮不了她的心……

好在三少爷也忍无可忍了,动静很大地咳嗽了一声,里边人听到,收敛了笑声,止住了这个话题。

二人这才进去了。

戎家人不惯与三爷打趣,这场请安也还算顺利,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退出后,老太太和三爷闲聊,说起八少爷的婚事。

戎家中间辈的男丁当中,就只八爷不曾娶亲了,在外面玩得不像话,染上了花柳病,老太太急于给他娶个媳妇收收心,但又碍于老八前面有三个姐姐尚未出嫁,若是跨过三个小姐先给少爷娶亲,这于北边的风俗相悖,所以该当尽早先张罗这三位小姐的婚事才对,五小姐是个大难题,又捧戏子又玩票,名声坏了,不提也罢;六小姐倒是定了一门亲事,到日子就能爽利嫁出去;现在七小姐听说正跟司马玦的独子闹自由恋爱。上海地界的商人想必三少爷都熟,老太太就想着跟三少爷打听打听这司马玦的门风如何。

月儿没想到在这里听到司马,不由侧耳细听起来。

三少爷说:“司马小楼不大合适,花花公子一个,七妹受不得那种气。”

老太太不以为意,说:“男人家,风流些算什么毛病!”

月儿守礼地垂头看着脚下,听到此言的同时,无意间瞥到老太太的三寸金莲,墨色绣鞋的鞋尖如锥子一般,刺得月儿一哆嗦。若每次来此都觉得陈腐的气息令人窒息,那这一刻,她突然觉出了恐惧!

老太太顿了一下,对月儿说:“三少奶奶先退出吧,多时未见,我跟孙儿有几句体己话讲。”

月儿连忙起身,说:“噯。”然后退出了。

冷风一吹,那一瞬的恐惧也褪去,她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何而恐惧。

她从上房径直回到后楼,把衣裳换下,心里想着刚刚听到的几句关于司马小楼和七小姐自由恋爱的事情,这是否能为她接近司马老娘舅制造什么契机?

这时奶娘端着姜糖进来,伺候月儿喝下暖暖身子,随后说:“七小姐静小姐下午来家,见你不在,空走了一回。”

月儿闻言,立刻动身便去找七小姐,把奶娘的唠叨甩在身后:“就晓得侬性急,还好先没讲,不然姜汤也不肯吃的……”

·

七小姐住在西边近湖的小洋楼,月儿在甬道上便看见三位妙龄女子鬓角贴着鬓角坐在窗下看小说,是六小姐九小姐和钮静文。

月儿进去后,七小姐正在楼梯口打电话,见她进来,笑着招招手,一面应付着电话里的人一面示意她里边请。

钮静文起身迎过来:“快来快来,瞧我们得着一本好书。”

月儿过去端详一番,却是她看过的一本小说。但她无心与她们闲谈小说,而是笑道:“七小姐好忙,每次来,都见她有好几通电话在接。”

钮静文揶揄说:“她是忙,忙着恋爱。”

民国以来提倡社交公开、婚姻自由,尤其上海这种开埠多年的摩登城市更是风气开放,小姐们之间谈论爱情司空见惯,并不忸怩,月儿也便不怕七小姐怪罪,直接道:“听说对方是司马家的少爷?”

钮静文一言难尽地摇头叹气,附到她耳上低声说:“这个事情不美。司马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七小姐跟他来真的,恐怕要有苦头吃。”

事情真让钮静文说中了。未出三天,月儿再来七小姐屋中打探消息,便已觉出气氛不对了。

原来,司马小楼在与七小姐恋爱的同时脚踏两只船,跟一位叫任黛黛的小姐背地里打的火热,前日也是巧合,忽然给七小姐撞破了,气了个挣,想着寻司马讨个说法,孰知从前天找到今天,司马躲着不现身,七小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却也无可如何,暗地里也曾掉眼泪,只是她的性子平素刚强惯了,在人前就死活不肯示弱,此时她依旧口气超然,丝毫听不出失意。

月儿疑惑:“倒看不出你难过来!”

七小姐哼了一声,道:“我难过?为了他?不值!”

钮静文附和说:“就是,丫本来就是个没长性的,扔了不可惜!”

六小姐也马后炮地说:“没错没错,七妹你扔得明智,可不像佟小姐,亏死了!听说佟给那司马……亲过嘴……”

话一出口,几个人全脸红了,齐说:“真够缺德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令七小姐释然了不少,她说司马出了名的爱玩儿、会玩儿、花街柳巷风化之地无所不去。“所以我才不难过,不过是不服气!哎——”七小姐忽然叫道:“有了!”

“什么?”众人齐问。

七小姐从沙发上坐起来,兴奋地说:“柔情胜水呐!”她莫名其妙地呼出这样一句,然后把眼睛直直地照月儿看过来。

“他最是着迷柔情胜水的女子!他总这样讲来!”

众人莫名,说:“那又怎样?”

七小姐哼的一声,道:“他玩弄女子,咱们就不能顽他一顽?”

众人都怔住了,这可了不得,从来只有男人家去外面玩的,可断不听过女子也去顽,还是去玩弄男人!

“怎么玩?”四人齐发问。

“给他找个柔情胜水的女子治他一顿?”

月儿说:“什么样的女子才是柔情胜水啊?”

“你啊!”

“我?”

七小姐抚掌大乐,“对呀,你就是柔情胜水的女子,看你的眼睛,水汪汪的。”

“嗬!”月儿啐她,“亏你不害臊,想出这等事来。”她最近和小姐们走得勤,都是同龄人,混在一处很快就亲密无间了,因此言语上也随便许多。

七小姐正色道:“我是说正经的呢!”

说着,她给大家细细剖来,把钮静文和两位戎小姐说的好不痛快,齐说可行。独月儿说使不得使不得!

不过口上这样推拒,到底心里晓得这是接近司马绝好的契机。她这里踟蹰着,小姐们却早就蠢蠢欲动了。

六小姐道:“这样准解气,还能为女性同胞出气,只是不要被家里发现才好!”

七小姐说:“咱们什么事情能让家里发现过!上次请沪美生被人发现了?还是去四马路溜达被人发现了?”

沪美生是当红的一位角儿,是五小姐某次心血来潮,携她四位冒充天津来沪走亲戚的表妹们,请沪美生在馆子里吃过一次饭。五小姐因是太太带大,胜似嫡出小姐,自然比她们这些庶出缺少顾忌,加上性子浪漫得出格,所以没有不敢玩的事,而四马路也是五小姐怂恿她们去的,四马路是上海有名的花柳之地,她们跟着五小姐化了妆去溜达过,还险些被当做妓女调戏。

说起这些,大家又是好一阵笑,七小姐赶紧把话题拉回来,问月儿成么?

月儿心里已经拿定主意,口中却踟蹰道:“我柔情胜水么?四爷说我是一头小母狼来!”

钮静文笑了:“这样子人最厉害,有人说你柔情胜水,有人说你小母狼,两种角色加起来,那还了得,不把司马小楼治死才怪!”

众人信心满怀,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考虑到三爷刚刚回来不久,月儿作为有夫之妇不好撇下丈夫日日外出,小姐们想了个由头,说春节马上要到了,她们想要起个堂会,自己扮相过过瘾,拉三少奶奶加入,并说没有排练好之前恐人生笑,计划先去西郊马场操演。甚至还跟玩票的八少爷借来开脸的油彩、扮戏的戏装,假模假式地玩起西皮二黄,把个三爷生硬哄了过去。

事实上,三爷并非完全是被哄过去的,而是他实在忙得像只陀螺,除了回来的头一晚有余暇跟月儿柔情蜜意之外,其余时间统统焦头烂额,许是之前的事情没有了结,甚至更加恶化了,他每天一早出门,夜半归家,如此忙碌,叫人觉得也是活该讨不到女人的欢心。

七小姐急不可待地开始筹备了。

贵妃榻上是绫罗绸缎的洪流,梳妆台上是胭脂花粉蕾丝手套攒花发箍。

绣墩上坐着七小姐的小丫头橘子,橘子捧着大大的梳头匣子,里面陈列着翠玉手镯、钻石耳坠、猫眼项链、米珠煤玉……

小姐们兴奋不已,和月儿在衣镜前反复换衣裳、换首饰、试帽子……

外面五小姐来串门子,听到她那标志性高跟鞋的笃笃声,月儿和小姐们乱了,七手八脚地剥鞋子、褪衣服、卸首饰。

五小姐进来时,众人已在窗下看小说,橘子怀里捧着的首饰匣子也消失了……

五小姐一走,小说立刻丢开,衣柜再次翻个底朝天,小姐们又拥到衣镜前,举着衣服一件一件挨个儿试,一个个兴奋的像是要去干坏事的小孩子……

七小姐见橘子看得怔怔的,不由失笑,拿过橘子手上的绸衣叫她出去,门阖上后,七小姐笑说:“瞧咱们跟打仗似的。”

钮静文说:“可不是?把月儿武装起来就是要投入战场!”

众人笑起来。她们已经改口不叫月儿为三少奶奶了,以免在司马小楼跟前露馅。

七小姐把司马小楼惯去的地方排列的清清楚楚。

钮静文的建议是:一开始月儿不宜太活泼,该高贵些个才对。循序渐进地——由高贵而雅静、而清纯、而俏皮、而若即、而若离、而……

大家完全同意,行动开始了。

第一次设计的宗旨是惊鸿一瞥。是在一个礼拜天,七小姐探到司马小楼这日要携了任黛黛以及他那一群跟班儿去兰心大戏院,于是她们五个胜券在握地叫了黄包车呼呼赶去,五辆花枝招展的车子前后一溜飞奔着,看着竟是十分壮观,孰料来了个不巧,待她们进入戏院,司马小楼的人马早已杳然无踪。

第二次则是在西郊的跑马场,她们未穿马裤不许入内,待匆匆换了衣装赶来,司马又已飘飘去也,四人遭此失败打击非但没有灰心,反倒受了刺激,情绪愈发高涨起来,誓要拿下司马!不罢不休!

第三次是在礼查饭店的舞场孔雀厅,这次她们早早到了,直直等了三个小时不见司马来,只好扫兴撤退,然而正当她们从礼查饭店出来之时,恰恰有一溜漆面乌黑的司蒂倍克轿车驶了来,总共七辆,一串流星似的,不声不响开到面前,安安稳稳地停住了。

只听台阶上有人由衷赞了一句道:“好车!”

七小姐却不觉叫了声:“糟了。”

这一声出口,再不用多说,小姐们都晓得是司马来了。

月儿竟有些紧张,攥着绢子唯是不往前站就罢了,却来了个美人垂首,端端走到钮静文身后了。调查是正经事不假,但手段未免是她自己都无法接受的,这几日不成功还好,正经到了临门一脚,她却忽然有点心虚了。

这时,前面车里跳出一位戴克罗克斯圆框眼镜、丰致楚楚的人,恭恭敬敬地去将中间车门一开。车里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美男子,这人白净的面孔,穿着一套矫健的马装马裤,明知饭店门口立着大量美人,横是目不斜视地进去了,傲气十足,一丝儿不曾看到她们。

正当她们大失所望之时,这人却又忽然站住,“哎”了一声,退回来。

月儿很没出息,脸子红破了,晓得司马是要过来与七小姐寒暄,但是她无论如何做不到高贵了,觉得自己为了调查简直不择手段,几乎下作!

白手攥着绢子那个撕啊,七小姐也死死撑起精神,端起架子,预备司马上来给他个西太后般的尊傲。

不想全是白搭,只听司马说:“久违,密斯特威廉。”

七小姐正要回敬,却见司马正与一位提着绅士手杖的老洋人点头示礼,老洋人左手取下头上的帽子,右手与他握手,用纯熟的中国话道:“久违久违,司马少爷。”

也就仅这一句,然后作别,扬长而去。

后面众多的跟班陆续从汽车走下来,分别跟七小姐点了个头,一一进去了。月儿和钮静文等丝毫没有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七小姐暗中嘀咕说:“不行再返回去得了,反正他没看到我,想咱们是刚来的也不一定!”

孰料刚这样想,迎面就上来一位殿后的跟班,这人一见是戎七小姐,忙拿下帽子点头,说:“密斯戎这就走吗?不多顽一阵子么?”

得,横是没法再进去了!一行人灰溜溜回家,小姐们都觉着好没面子!

回到家后,月儿对七小姐说:“那司马倒不像你平日所讲的那类登徒子。”

七小姐笑了,说:“他那个破落户最是善于伪装,除非捧戏子会直来直去外,每场恋爱的开场白与结束语都是相同,但凡首次交结女子,必是千篇一律的鬼话:讲舍下家教如何如何严、家父规矩如何如何大,怎样不准在外面胡为、怎样为家教所限,不敢冒然结交女性云云!哄得女子呆呆的,可是但凡要结束恋爱关系时,照旧还是这番话,总之迫于家教压力,他是不能不从,说起来好像颇有苦衷,只好如洋人那般,拜拜了事!”

众人都勉强一笑,其实这次失败,浇灭了大家的劲头,都意未阑珊了。后来七小姐全力鼓劲,总算又重整河山,怎料司马却带着一位交际界的新欢,打着他老子的旗号,从铁道部挂了一趟专列出沪奔北平顽去了。

小姐们彻底灰心,总算完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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