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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太过意外,以至于声音有些呢喃。

周边的人全员石化,没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简直追魂夺命。

月儿轻轻说:“回来了?”

三爷:“嗳。”

彼此的睫毛根根分明,意识到二人离的有多近,月儿红着脸挪开了一小步。

三爷向远处店员看过去,温文尔雅道:“劳驾,请把裙子打包。”

“且慢!”月儿说,“不是特别喜欢,逛一逛再说。”

这时,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在随从的陪同下急煎煎赶来了,正是大楼的经理,老远便拱手道——

“戎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原来,三少爷刚才空降百货大楼的第一时间,就被一楼的业务襄理认出了,襄理连忙让西崽去通知经理。

经理匆匆赶来,满脸堆笑地正想和三爷寒暄,襄理附上去耳语几句,经理面色顿时难看,惭愧地对三爷说:“抱歉,刚才的事情是我们的失职。”

转而对那个店员道:“你去财务室结算一下薪水吧。”

言外之意是她被解雇了,店员懵了,欲哭无泪。

月儿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连忙站出来替她讲话,店员固然服务不到位,批评教育让她改正就是了,所犯的错误与受到的惩罚不能相匹配,往往就成了苛责。不过当着经理自然不能这样讲,她稍稍炼词,既保住了店员的工作又没让经理跌面子。

店员感激不尽,连连赔礼,月儿说:“你不需要感激我,真正帮了你的其实是人与人之间的同理心,当我看到你当众失业,想到我自己刚才试裙子被拒的窘境,这个社会中,女子很难得到应有的尊重,尤其是清贫女子。同为女性,我们即使不能互相拉一把,也希望能给彼此一些尊重。”

她的声音不高,却深入人心,大家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三少爷更是眼含爱意,这就是他的月儿,他看中的女子。

·

汽车从布满大减价广告招牌的爱多亚路穿行,街上车水马龙,穿旗袍的小姐太太们从洋行、商店出来或者进去,坐着黄包车的外国水兵在跟交际花打情骂俏,车窗都遮不住上海滩的繁华热闹,月儿和三爷却充耳不闻,他俩抚摸着一只小白猫,这只猫是三爷从广州带回来的,雪毛碧眼,品种少见。

三爷说它闹腾得很,一路上不肯在箱笼里待着,非要给人抱着才安静。

月儿啊了一声,说:“莫非你一路抱着它?”

三爷看了眼前面的司机,说:“是他。”

声音很低,竟有种淘坏的意味。

月儿忍俊不禁,从广州到上海,乘车换船将近一个礼拜的路程,想不出这两个大男人是怎样抱着小猫、拎着行李回来的。

她低头抚摸着小猫,说:“你不会因为我喜欢,今后就经常往家带白猫吧,那岂不成养猫场了。”

三爷笑了,脉脉含情道:“这次出去久了些,你一人在家还好吧。”

很平常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讲出来,却像极了小别胜新婚,他将她望到眼底,再浓密的睫毛也掩不住主人那几乎要汩汩流淌出来的感情。

他和四爷不同,一点不忌讳在公众场合示爱,更莫说当着司机属下的面。他最著名的至理名言就是:我为什么怕别人说,我活的是自己。

所以月儿担心他接下来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连忙想要岔开话题,说:“阿耶……”

后半句“差点被猫挠到”不曾出口,三少爷就接去话头:“你又要回娘家了。”

月儿脸子一红,低下头忍笑。

三爷也笑了,他的眼神温暖而柔软。

他看着月儿毛茸茸的发顶,再看看她那一只白细的小手软软地搭在猫身上。爱慕至极,他于是也轻轻地用手去抚摸小猫,只是不敢触碰到那双小白手一点点……

他那么不羁,在她面前却总是发乎情止于礼,月儿不禁动容,她转头去看窗外。连日来的阴云竟然都消散了,傍晚的阳光从层云里撒了下来,染的街道都是金黄色。

三爷提议去华懋饭店吃夜餐,让司机送行李和猫回去。毕竟他离家将近两个月,此时回去,家里免不了一番问候,恐怕难再有清静的二人世界。

吃饭时月儿问起三爷这番回来是不是广州那边的事情办完了。三爷说不止这一层原因,还有六妹结婚的事。

月儿闻言才想起六小姐的婚期已近,自己虽然每天听到有人讲起,但忙于调查一直没太留意,如此昏三倒四,心里颇是过意不去。

三爷未在意,岔开话头问起她的调查情况。

月儿没有隐瞒,这倒并不是因为她对三爷有多么信任,而是因为下午审完吴妈后的那段小插曲,她拒绝与四爷联盟后,主动表态说会对自己调查到的事保密,但四爷却说“也许对已经一知半解的人不保密更好”,四爷此话大有深意,否则他不会这么说的。而三爷,正是一知半解的人……之一。

她选择性叙述,从司马老娘舅被疑,到奶娘暴露,她说的条分缕析,但谈到老手电台和小白电台,却疑窦重重,四爷提供的历史电文她已悉数过目了,不止这一年的内容,四爷从多年前就开始截获对方的电文,只是苦于加密方式太过诡异一直未能破解,月儿猜测四爷当初以57号的名义试图吸收他父亲和澹台就范,本意就是为了破译这些电文,典型的以公谋私,只是没有成功。

可以说,月儿从四爷手中拿到的是从民国二十一年到当下的历史电文,整体串连分析后,得出的信息量非常大。

首先让她诧异的是,目前‘老手’和‘小白’并不知道彼此的具体身份。老手电台和小白电台的联络长达十多年,最早老手电台的发报人代号为‘乾棋’,由电文分析此人是金隽年,小白电台的发报人代号‘坤棋’,其真实身份从电文中无法考证,暂时成迷。

通过前后电文分析,月儿勾勒出一条脉络:许多年前,秘本在各方势力的争夺下,辗转落入了日本扶桑手中,一时间,众势力将关注点从乔氏转移到了扶桑身上。而保皇派却无意间得知乔氏手上还有一部分秘本以及一部探测仪。于是他们暗中拨出一支人马窥伺。此外,为了避免被其他势力得知消息而引发哄抢,他们必须极其隐秘地进行,最好的办法就是盗取,但乔氏的小团队精明能干,警惕性极高,外人很难探查秘本藏址。保皇派久攻不下,决定在戎家安插暗棋。这枚暗棋是从外打入内部还是从戎家内部人员中笼络的,不得而知,但对方对保皇派十分忠诚,此人就是‘坤棋’。

坤棋效率极高,很快从乔氏那里盗取了秘本,但在进一步谋划仪器时,感到单打独斗力不从心,于是发电文向‘乾棋’金隽年请示,计划从戎家发展一位帮手,得到金隽年的首肯后,坤棋却莫名消失,金隽年多次发出的电文都石沉大海。

从电文中无法判断此人是死亡还是失踪,总之小白电台从此休眠,保皇派竹篮打水一场空,秘本彻底没了下落。

然而诡异的是,正当保皇派决定放弃这条暗线之时,有一天金隽年忽然收到了一只电文。竟是小白电台发来的,发报人称自己是‘坤棋’发展的新暗线,自称为‘震棋’,当初坤棋盗取的秘本由于某种原因已经被一分为二,一部分在‘震棋’手中,另一部分重归乔氏团队了。

金隽年询问对方身份,对方说不方便透漏,提议以后通过电台频率和电文来确认彼此是自己人即可,并阐明自己隐藏身份一是怕保皇派不信任自己对自己下手,二是万一保皇派的复辟计划失败可以全身而退。

保皇派将信将疑但又不能置之不理,因为对方显然从‘坤棋’手中得到了组织的通用电码本,对他们的意图一清二楚,如果坤棋对外公开他们的秘密的话,他们将遭受灭顶之灾。

然而保皇派想不到的是,震棋竟自证忠诚,用实际行动打消了组织的顾虑:提出将其手上的那部分秘本交给组织。约定以一种不露面的方式交接。

保皇派对此并不抱有希望,但为了趁机挖掘震棋真身,金隽年如约赴会,令保皇派诧异的是,秘本当真到手了,但震棋机诡,也当真做到了以不露面的方式移交秘本。

保皇派似乎没有理由不相信对方了,震棋成竹在胸,自立军令状,誓要盗取剩余秘本和仪器,唯一的条件就是事成之后,请保皇派履行当初对坤棋的承诺。

承诺是什么,无法通过电文去获知。但‘承诺’这个词汇莫名让人感到违和。按照四爷的说法,保皇派成员应当都是愚忠到不计后果、不计得失的亡命徒,但震棋的‘承诺’二字却显然透着交易的色彩。

震棋的执行力远远落后于之前的坤棋,十多年过去了,秘本和仪器仍然没有下文,尤其后来四爷学成归来,乔氏小团队有了新的依傍,秘本和仪器就更是遥遥无期,震棋一度处于沉寂,直至四爷大婚那天,震棋才突然出击,趁前楼婚礼现场发生混战的当口及时采取行动,成功盗取了剩余那部分秘本。想要送出时却发现金隽年被抓了,这意味着连接上下线的中间环节消失,震棋和组织由此断联。

保皇派再三地试图与震棋联系,用老手电台的频率发送电文给震棋,但金隽年被捕后有没有招供出电台?目前的电文会否是当局在钓鱼?这些顾虑换成任何人都会有,所以震棋面对新电文不敢轻易相信。

组织联系不上,秘本又急需送出,于是震棋也隔三差五地发出简短的电文寻求呼应……

结合师兄留下的信息,小白电台的功率只有三公里,所以保皇派不得不设法在戎公馆附近三公里的区域安置电台,这一点过去的确可以实现,但四爷大婚之后,不仅对公馆内部进行了管制,外部也时不时地派出流动检测车进行电波检测,这就造成了保皇派根本性的困难——无法自备设施,只能盗用电台,而周边除了戎公馆的三房和四房,别家均无电台。且四爷的电台是不可能被盗用的,于是保皇派盯上了三房。在长达一年的蹲守后,终于由奶娘再次跟震棋也就是小白电台联络上了,不过这也恰恰落入月儿的圈套,奶娘落网,真相有所呈现,但却并不乐观,因为奶娘交代出来的只有她的上线桂伯,意义非常有限。

三爷听完,疼惜地看着月儿,说:“没想到事情如此诡谲,我应当陪在你身边的,月儿……”

三爷的眼睛生的深邃,又有长长的睫毛做衬,让他看着什么都深情款款,更何况他本就不惯掩饰爱意。

月儿的心酸酸胀胀的,她知道三爷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他希望自己信赖他,他愿意尽可能地帮助她。

但她可以相信他吗?

二人就这么望着彼此,良久后,月儿打破了沉默。

“三爷明天可以陪我回趟娘家吗?”

“当然。”

二人都是聪明人,月儿为何突然要携他这个非正式夫君回娘家,彼此心知肚明。

眼下落网的奶娘和桂伯全是林家人,保皇派的电台密码本又是那样高级,怎能让人不对林家父亲产生怀疑?月儿让他明天同去,怕是要让他帮她打掩护,好去调查些什么。

知道三爷心中有疑,月儿并不解释,对父母有所怀疑,为人子女,实在无法宣之于口。

况且,从人情世故上来讲,奶娘和阿绪双双出事,她应该回去和父母知会一声。

至于她回家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一桩疑影。

感情如瓷器,一旦有了裂痕便难逃分崩离析。奶娘的事情让她对过往一些深信的东西重新生疑,去年家中拮据,母亲让她去当古画说给映星寄生活费,但后来她无意间听到父亲在责怪母亲说“何必又接济北平那边,该放下就放下吧。”

这定然不是在说映星,那是什么人呢?此事十分蹊跷,但她那时跟四爷的事情还是一团乱麻,无暇他顾,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而今想起,委实可疑,母亲接济的人是谁?父亲为何说该放下就放下?

她冥冥中觉得此事跟自己背后的疑云有关。

翌日到达林家,父亲对吴妈桂伯之事十分感慨,深叹知人知面不知心。

母亲说:“他二人走错了路就罢了,可怜阿绪那孩子,身无一技之长,出去可怎么过活。”

三爷回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说不定阿绪在外面能遇到他的机缘呢?”这番劝慰似让林母心情缓了过来。

月儿稍坐一时,起身说有些旧书要搬回戎公馆,上楼到自己房间整理一下。

三少爷来前受了月儿的嘱咐,问完岳父的官司,又问岳母的身体,力求拖住老夫妇,给月儿争取时间。

院子里很静,阿绪离开后,家里只有一位烧菜的娘姨,此时可巧去老虎灶上买水去了,月儿足下无音地迅速潜入母亲的房间,拉开梳妆台、五斗橱、红木衣柜……最后在梳头匣子里看到一叠泛黄的邮局寄件存根,邮寄地址全部相同,绝非映星的地址。她不敢继续搜找,见好就收,把地址记在心中,然后东西复位,迅速离开。

堂厅里父母和三爷的声音清晰可闻,月儿蹑足上楼,在自己闺房整理旧书,直到姆妈上来叫她的时候才出来。

北平这个地址,要不要讲与三爷?月儿在心中盘算。她如今和震棋还没有接上头,奶娘交代的一些疑点也亟需进一步核实,分身乏术,去北平调查完全不现实,而此事对于三爷来说易如反掌,再者今日这遭既然劳烦了三爷,当然要给他一个交代。

她选择和三爷摊牌。

三爷并不多问,安排文强立刻动身赶赴北平去调查。而他自己则很快陷入工作中,到家不过数分钟,便被一个又一个电话轰得焦头烂额,之后和管三在书房待到夜里十一点才出来、月儿意识到,三爷有了大麻烦。

他不讲,月儿也不好问,俩人各自忙碌。

对于父母的怀疑,月儿不能操之过急,必须静等文强的调查结果。

在此过程中,她把注意力拉回到另外两项事情上。一是继续穿着猪肝色鞋子等待震棋的出现,二是调查五小姐。

那天审讯奶娘时,其实还有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奶娘誓不承认陷害管三的人是她!

月儿当时十分诧异,这件事和奶娘其他罪行比起来无足轻重,她没有必要抵死不认!如果不是她,那就应该是五小姐。可五小姐不是保皇派的人,她怎么会知道纽扣的关联、以及42码皮鞋的事?所以出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师兄失踪事件不是保皇派所为,而是五小姐背后的势力所为,那么五小姐背后的势力会是谁?

调查五小姐很不容易,因为五小姐酷爱交际经常不着家,而月儿需要兼顾接头的事,不能离开戎公馆,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守株待兔。这种被动的情况必须打破,权衡再三,决定发展下线来帮忙,下线的人选不是别人,正是七小姐和钮静文。

她仔细分析过七小姐和钮静文的个性,她俩并非任人拿捏的女子,不会单纯地认为靠乖巧听话就能让敌人心软,她们有把柄在五小姐手中,五小姐能开口要挟她们第一次,就将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聪明如她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月儿要跟她们合作,做一件互利共赢的事情。

这天是礼拜三,七小姐没有去学堂,自从被五小姐抓去把柄后,她根本无心读书,见天儿旷课在家,月儿是在傍晚去七小姐房的,这个时辰,钮静文也回来了。月儿开门见山,问她们落了什么‘短’在五小姐手上。

她的语气平和,但七小姐和钮静文吓了一跳,正要说话,月儿没给机会,女孩子之间的扯皮虚伪只能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她说:“五小姐要挟你们,让你们撮合我跟司马,这我一早就知道了,之所以一直没有声张,是想调查她的动机,这些天我发现了一些线索,但孤军作战十分吃力,必须找人帮我一起调查,本来想着等三爷回来把真相告知他,好正大光明地差遣他的人马去调查,但这样一来就难免要把你们这些糟心事悉数抖落出来……”

七小姐和静小姐脸色惨白,静小姐打断她道:“这样使不得,我们也是不得已,早就悔的肠子都青了。”

七小姐也附和:“何必惊扰三哥,你想查什么,我们也可以……”

月儿欣然应允,静小姐却还有点犹豫:“可若是调查五姐,你知道的,她手上有我们的把柄,万一惹恼她…”

“你们先前的确没有惹恼她,可她放过你们了吗?想必你们也发现了,只要把柄在她手上,一辈子难安生。”

七小姐和静小姐被说中了痛脚,黯然无语。

月儿开导说:“要想自己的把柄在敌人那里失效,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掌握对方的把柄,五小姐背后有鬼,我希望咱们联手去调查。”

七小姐怔怔地道:“就算有鬼,还能比我们那件事情糟糕么……”

静小姐立刻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她才晓得自己差点失言。

月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钮静文和七小姐一时不能信赖她也是人之常情,但最怕的就是她们的把柄太过重大,让她们索性不抱翻盘的希望。她们和五小姐的把柄比起来如果价值不对等,确实无法让五小姐闭上嘴。

如何能给她们打起气来呢?她想到死去的西崽和图书管理员,说:“五小姐在跟不法分子勾结,那些人手上有命案,这种事情也没有你们的事情糟糕吗?”

七小姐和静小姐愣住了,面面相觑,“杀人?”

“对。”

月儿嘴上斩钉截铁,心里却有点打鼓,七小姐和钮静文会不会认为她在胡诌?

可是令她意外的是,钮静文和七小姐竟铿锵有力地说:“我们也怀疑过这种可能性。”

七小姐道:“算了,死马当作活马医,静表姐你也别犹豫了。”

钮静文面色也已松动,她这半晌也想通想透了,月儿说话虽然和气,但来者不善是肯定的,若是不答应联手,月儿转身去请三少爷调查的话,她和七小姐就难免要被曝光了,只有答应联手,才或多或少有些希望。

她们也不隐瞒了,讲起了前因后果。原来,去年七小姐被一个小开追求,对方相貌太出众,七小姐很快芳心沦陷,有一天那人说久闻戎公馆堪比国府大楼,想参观参观,七小姐二话没说就应了,戎公馆虽然没规矩,但小姑娘带一个长自己七八岁的社会男子进府还是会被指摘的,于是进来后她先让那人在屋中藏着,想等傍晚再出去转悠,那时候公馆还没有被四爷管制,前楼每天有宴会,不是老爷请人,就是少奶奶宴客,只要客人陆续进来,也就可以为她打掩护了。但没想到的是,那人提前消失了,到处找他不着。

最让月儿吃惊的是最后一句话:乔氏便是那天傍晚遇害的!

“四爷不知道此人来过吗?”她不由问道。

七小姐摇头,黯然说:“我起初当他是出去转悠,在院子里绕迷了,之后听说太太出事,就有些怀疑,不过听说前楼宴会厅的来客都避嫌不告而辞,又心想他会不会也是避嫌赶紧随着人们走了呢?当时静表姐恰巧也在,她认为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还是不要主动提及这件事情,万一他不是凶手,反而惹得一身骚。”

“那别人没有看到他和你一起吗?”

“进来前,我打电话支走了菊子,从大门经过时,也是坐在汽车里,他从汽车行叫的车,我们坐在后座没被门卫看到,车子直接驶到我这门口才停的,除了太太的老妈子赵妈恰巧经过时打了个招呼外,没有旁人看到过我们,而且那天赵妈也死了,死无对证……”

钮静文有些不耐烦了,打断七小姐,“你说这些没用,关键是后来的事。”

月儿听出话中有话,不由问:“后来发现此人是凶手?”

七小姐沉重地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钮静文替她说了:“其实并不是绝对确定,但十有八九是的。四爷在太太遇害的当晚就找到了凶手的尸体,只不过封锁了消息,直到四爷大婚时才讲出来。而七小姐已经寻找那人数月,毫无音讯,本就疑心自己被坏人利用了,听到四爷早先就已找到真凶,不由要去跟米四打听对方的着装相貌,还是我死活劝住了,四爷并没有调查到对方的来龙去脉,她去岂不是不打自招。”

七小姐忽然出声:“奇怪的就是这一点,四爷并没有调查到我和他的关系,为什么五小姐却知道呢?而且去年的事情,她为什么今年才来发难呢?”

月儿闻言明白了,五小姐正是以此为把柄要挟了七小姐。

她道:“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是无心的,相信太太在天之灵也会原谅的。现在你要做的是堵上五小姐的嘴,否则死了的人不计较了,活着的人却和你为难。”

她们商议调查步骤,先掌握五小姐的行动轨迹,再汇总五小姐的交友范围,然后分析锁定可疑人员,进一步深入挖掘……

先期工作全部需要跟踪盯梢,月儿提议她主内七小姐和钮静文主外,她把这两年自己的跟踪技巧和反跟踪技巧讲了一遍,三人立刻展开行动。

从七小姐房出来,月儿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七小姐和钮静文的跟踪水平有限,和她们联手,纯属赶鸭子上架,但除了她俩,月儿找不出还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做这件事。

正在茫然,忽然看到戎老爷从甬道走来了,她暗叫一声触霉头,躲已来不及,硬着头皮行礼,戎老爷背着手,大腹便便地开腔了。

”老三呢?也不来看看我……“

话到此处,戎老爷忽然顿住了,月儿抬头,发现老爷的目光竟在自己猪肝色的鞋子上。更意外的是,戎老爷神情严峻,像瞬间换了一个人。

月儿心里咯噔一下!

这时,天空忽然飘来细雨,七小姐遣丫头出来让她避避雨再走。戎老爷不再说什么,由小厮打着油纸伞往前楼去了。

月儿心中翻江倒海,飞快地回想自己穿猪肝色鞋子的这几日……没错,大部分人都见过了,唯独没有和戎老爷碰过面,刚才老爷那么反常,莫非竟是他……

望着戎老爷远去的背影,月儿机械地跟着丫头菊子返回了七小姐房。

雷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从七小姐房里出来时,天际燃起火烧云,她无意识地抬头,却正对上远处楼中的一双眼睛,心头别地一跳。

那个楼层、那个位置,是戎老爷的书房。

戎老爷、电台小白、震棋……

震棋竟然是戎老爷吗?难以置信!

接下去她严阵以待,时刻等待着接头,但数日过去,毫无动静。

她费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震棋太谨慎?

那么怎样才能促使震棋尽快接头?戎老爷到底是不是震棋?

寻思几日,有一天忽然听说老爷腰子病犯了,不宜多动,最近很少外出,顶多只在前楼里边走动走动。

不能再等了,月儿决定主动接近戎老爷。

戎敬裁住在前楼,也就是戎公馆那座标志性建筑——山寨国府办公大楼。外人进去那里前,几乎都准备好看见打字员打字、小职员接电话汇报工作的场景。戎家几位少爷对这座高仿A货一向臊得慌,因此当年分房时,除了四爷实在需要,其他少爷纷纷婉拒。

月儿打听了一下,这栋楼的房间多数都归四房使用,当然四房也用不了这么多,有好几间是闲置着的。月儿便打起了这些房间的主意,只是人言可畏,这里算是公认的前夫和公公的地盘,她一个妇道人家,若没有合适的理由便去借用,难免要遭人非议,权衡再三,此事只能由三爷出面。

也是巧,三爷好几日没有回来了,她正想着怎么去见他时,三爷打回了电话,说中秋节快到了,月园做了很多花灯,管家请他去过目,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月儿当即应允,到达月园,三爷已经在那里等了有一阵子,园子里泥金笺对、彩画绢灯,三爷便在这派琳琅满目里笑着朝她走来。

“有灯无月不娱人,我已经让后厨备了红酒和晚餐,不知这位美丽的月小姐可否赏光,与戎某人在此饮酒观灯。

月儿笑了,她没有闲情观灯,可三爷难得如此雅兴,又怎好不应。

此时时辰尚早,二人漫步灯下,在从栈道经过时,月儿不小心崴了一下,脚没事,鞋子却撑得有点开线了,三爷叫人去买双新的,月儿却道:“有点开线罢了,叫修鞋匠缝几下就好,我来时看到附近那条街上就有修鞋的,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我去修一修。”

在节俭这种事上,三爷向来拗她不过,便也不再坚持,跟着她一起去。

因为很近,便没有备车,两人一边散步一边找过去,修鞋时,月儿一脚有鞋、一脚无鞋,需保持金鸡独立状,三爷轻轻扶住她。

月儿嘱咐鞋匠尽量别露针脚,否则会给人看出是补过的。

三爷不禁道:“今天将就穿一晚,到家扔了吧,买双新的。”

月儿正待说话,老鞋匠却先开口了。

“一模一样三斤粮,有的是又娶媳妇有盖房,有的是又拄拐棍又扶墙,会不会过日子全看节省。可不兴动不动就讲扔的。再说如今这世道啊,一天一变,侬瞧上海的交通岗亭,啊哟,听说要改自动红绿灯了,老多吃巡捕饭的人都担心以后会失业。跟以前电话公司改用自动电话一样,接线员都失业了……”

老鞋匠显然是个话多的,一下子讲了老长,最后咬着线头问:“先生哪里发财呀?”

三少爷说:“谈不上发财,吃事务所饭的。”

语气谦和,有点小富则安的味道。

月儿不禁想笑,没想到三爷竟也有这样一本正经地撒谎的时候。

老鞋匠叹息:“唉,钱不好赚呐,我看你们小两口穿的这么齐整干净,定是还没遭过日子的罪,等有了孩子就晓得喽。”

三爷:“老人家说的是,我们该节俭,为我们的孩子多打算。”

他说着向月儿看过来,月儿不觉红了脸。

老鞋匠做了两手活计又补充了一句说:“你太太还成,是个精打细算的人。”

三爷看着月儿说:“老人家慧眼。”

回去的时候已近黄昏,晚风吹得路边的法国梧桐叶子沙沙作响,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从街上驶过,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面包味……

三爷心中十分安宁,原来自己也会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候,他看着身侧的月儿,目光温柔,细想起来,这还是他俩第一次轧马路,往日觉得荒废时光的事情,因为有身边这个人,才知人间有味是清欢。

他轻轻道:“月儿,我们在一起吧。”

不巧的是海关大楼的钟声响起了,部分字眼被淹没。

月儿其实听清了,只是借着钟声故意忽略而过。因为这种话题于她来说太早了,调查工作刚刚有点眉目,离水落石出还远,她不能分心。

害怕三爷重复这个话题,她提起借房的事情。

“三爷,我最近发现一些可疑的迹象,若想深入调查,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三爷说:“不是帮助,而是配合,当初是我提议让你到戎公馆调查的,澹台兄失踪前住在我家,他出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月儿自然记得他们的约定,他当时说试婚只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为了调查澹台兄失踪之谜。但眼下,月儿的调查已经逐渐偏离初衷,现在完全侧重于自己背后的疑云了,当初三少爷给她的任务是调查澹台,她却以公谋私忙起了自己的事情,并且还不对三爷完全信任,藏一半露一半。这种情况下向三少爷频频求助,内心总是惭愧的。

不过她还是求助了,没说是为了接近戎老爷,而是说怀疑四爷在前楼有布置,想侧面观察观察,请三爷帮她出面去跟四爷借一间办公室,理由已经想好了——三少爷的实业屡屡出现财务贪腐问题,有些账务是不方便在事务所公开盘查的,需在家里另辟一处账房云云。

三少爷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月儿完全没料到此事竟闹出巨大乌龙。

翌日清晨,三少爷在客厅看报,周妈从月儿房间收拾完出来了,手上拎着一条金色的绸带,一看便是男士睡袍上的腰带。

“三爷,这根腰带配的睡袍在哪里?想给您系回去,横是没找着。”

三爷一眼就看出那不是自己的,倒不是他能记住自己有多少睡袍,只是向来不喜这种夸张的亮色系服饰,他从小相貌惊人,顶着美男子的名号长大,压根儿没想过自己是否不够年轻、或者是否不够好看,哪里需要用这种亮颜色衣服去装嫩。

可是?这是谁的?!

正在琢磨这道绿油油的难题,月儿从卧房出来了,她说已经给荷花楼打过电话了,四爷可巧在家。

三爷怀着心思和月儿出门了,月儿也心事重重,三爷与四爷有多不对付,上次的偷窥对峙中就已经见识到了,更何况四爷‘作’起来有多不可理喻她是晓得的,今日这事于她而言十分重要,断不能出什么差错。

她好声道:“三爷,等会儿万一四爷拿乔,你莫要同他一般见识。上次你们闹得有点僵,今朝多夸他两句,正好他刚发表了城防长官的职位。”

三爷让她放心,心里虽然装满那条腰带,但眼下正事要紧,回头再说不迟,说到底,他从不怀疑月儿的人品。

二人到了荷花楼,玉灯儿正拿着两件丝绸睡衣要去熨,三少爷看见那雪亮丝滑的颜色,想四爷什么时候这样骚气了?

二楼的书房没关门,传来五小姐的声音,她的一个牌友被麦兰捕房抓了,她想托四爷捞人,不过听音已经碰钉子了,四爷不唯不答应捞人,还把她数落一顿,斥她不学好,尽招些狐朋狗友。

三爷和月儿上楼后,四爷也不让座,拿起电话骂完副官又骂秘书,一看便知今天心情不好。

月儿暗叫不妙,五小姐看到他们,说:“得,今儿来的不是时候,你俩在吧,我走了!哦对了,听说三少奶奶怀孕了,恭喜三哥啊。”

扔下这个炸弹,施施然去了,全然不管后面三人是怎样的混乱。

三爷愣在原地,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没想到自己离家两月,这么快就成了便宜爸爸!而‘隔壁老王’此刻正悠闲地抽着事后烟,岂有此理……

四爷哪还有心思抽烟,大半截雪茄嗡咚一声从指尖滑落。

他们俩兄弟大概这半辈子的思绪都没有这么同步过:怀孕?怎么可以怀孕?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三爷望向月儿,眼神明显是想要她给自己个解释,月儿苦不堪言,现在哪里是解释的时候,她眼神示意三爷:顾及一下咱现在还在四爷的地盘!这反倒提醒了三爷,看着三爷那刀子一样射向四爷的眼神,月儿有了不详的预感。不行,她得赶紧补救。

“四……四爷亲自在家呀!”

“……”

“……四爷切过饭了伐?”

“……”

冷脸贴上热屁股,房间里死一般寂静,气压越来越低,她无措,低声对三爷道:“夸夸他好么。”

三爷恼得像个孩子!

说:“夸不出口。”

月儿尬住。

四爷终于出声:“你们来干嘛!啊!站这儿干嘛?”

秀恩爱吗?炫耀吗?人,为什么不能被骂死!

三爷抬脚就要走,月儿连忙拉住,硬着头皮说:“四爷,三爷今天来,是想跟侬借一间前楼的房……”

这时小兵麦草急匆匆跑进来:“报告姐夫!”

“混蛋!谁是你姐夫!”

麦草立正:“四爷骂的好!骂的及时!”

“废话少说,什么事!”

麦草一挨骂就胆子细:“报……报告四爷,电报来了罗副官走了!”

四爷气,“分开说!两件事情分开说!”

麦草瑟缩:“一、南京急电,王才出事了,委员长很生气,一连骂了十个娘希匹!二、廖副官的娘病了,他回天津了。”

四爷吼起来:“混蛋!这些我一个小时前就知道了!”

“四爷骂的好!骂的及时!”

“还有吗?没就滚!”

“报告四爷!……”麦草欲言又止。

“怎么了!”

“拉链开了。”

“滚!”

四爷拉上拉链,说:“养得起猪就打得起圈,娶得起媳妇就修得起院!借什么房,不借!”

三爷冷哼一声,“说得轻巧拿根灯草,也不知道谁见天追着跟人借钱借粮借物资!”

四爷:“也没白借!上次你那一批货卡在码头,谁给你调停的!”

三爷:“好意思说,那批货经你调停,走的时候船都瘦了!”

四爷:“打小老爷子就把家里的吃食可着你,船还能瘦,我都没胖过!”

月儿插不进话,劝了几句越劝越糟,三爷和四爷仿佛忽然降智了一般斗个没完。几乎把三岁、九岁、十四岁时的恩怨都扯出来了。

四爷:“巴拉巴拉……”

三爷:“¥$£€¥$£€……”

月儿干瞪眼,借房想都别想了,立在当地观战太尴尬,索性甩门而去.

她去下房找米四,询问之前他们跟踪奶娘一事。

“你们不仅拿到了密码本,而且也看到了那些药粉对不对?”

米四说:“对,一些迷药。”

“只有迷药吗?你们对那些药粉进行过检验吗?”

“当然。”

月儿诧异,脱口道:“你们拿到几种药粉?”

“两种。”但米四补充说应该还有一种,他潜入的那天发现有一只线轴的内壁略略发白,显然是曾经装过粉末但用完了。

月儿无语,世界上就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四爷偏偏不知道避子粉的事情。

*

(释疑):周妈手里那根绸腰带是月儿上次在四爷那里吃蛋糕时,四爷找不到扎头发的粉菱子,用自己腰带权当辫套给她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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