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楚唇角微勾,将他略显慌张的神色收入眼中。而后她并未多言,马守道也因此松了口气。
不过片刻,便有小厮进来,领着元楚去了折叶院。
她先前所居的西苑,一草一木皆精心而设,院内山石桌椅亦是细细雕琢过,虽她因着天黑方至,并未多在意西苑布局,只草草一眼,亦觉华美贵奢。而眼前的折叶院……
她环顾四周。
究竟院如其名,亦或是因着近来无人打理,尽显萧瑟之态。而当风起,那角落里头的枯井,井口绳索便微微晃动着,连带着绳上一只铜铃,发出叮铃的声响。
扑面而来的,是阵阵寒意。
元楚身边的小厮低眉垂首,虽一言不发,风过后,那空空的衣袖下有些颤抖的身子,仍显出了他此刻的畏惧,想是确实被闹鬼之事扰了有些时日。
“我听闻,先前此处还住着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元楚侧了侧身,偏头对小厮道。她本就清冷的音色,于簌簌寒风中更显空灵。
那小厮听见元楚问话,先是俯了俯身子,方才强作镇定地开口:“是,自夫人故去后,望荏姑娘本是一直在此打理院子的,因着前些时日闹得不太干净,方搬了出去。现下折叶院里再无旁人了。”
元楚点点头,见那小厮着实有些胆寒的模样,亦不欲留他在此,遂道:“望荏姑娘现下在何处?你去叫她过来吧,便说是城主的意思。你对折叶院之事既不了解甚多,便无需跟着我了。”
小厮得令,颇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应声离开了。
待小厮走后,元楚转身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折叶院,略一沉思,踏了进去。
整齐铺陈的石板路直直地贯穿院子,路面些许落叶顺风回旋,两边立着排排木制庭院灯,那灯是三面镂空的罩子,台座中凿着顶顶油盏,现下已皆是微微焦黑,不见一丝光芒。
鲜有人至,花叶却茂。
那圆口的石井就静静待在院中一隅,井边的草已长至井身半腰,想来再过些时日,便能将窄窄井口掩没。
元楚顺着石板路,踩上了草叶径,靠近了那口井。
井里的水仍澄澈,她的倒影于水面上清晰可见。四下风止,水面如镜,不起涟漪。井边堪堪靠着一只干涸的木桶,桶上连结着起刺的麻绳,顺绳望去,至井口边沿,便是方才那只作响的铜铃。
元楚低头,伸出手,提起那只铜铃。只见铃铛口处泛着鲜明的绿绣,想是常年沾水,表面腐蚀了的结果。她缓缓用手旋转着铜铃,底部皆锈迹斑斑,偶有一处两处颜色淡些,大约是受潮程度不一的缘故。
而悬着铜铃的井,亦是岩石打造,边沿磨平,不见有何异常之处。
若非马守道嘴碎交待了个大半,很难看出这井几日前藏匿过死尸。
她不认为那人是夜深模糊,一时失了脚跌进了井里,因着这井口实在窄小,若是被什么绊倒了,又恰好落入井中,着实是好准头。
“楚公子?”
不远的一声呼唤,将元楚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
元楚直起腰身,朝来人望去。只见一侍女打扮模样的人正站在拱门处,想来便是城主夫人的贴身大丫鬟,望荏。
“望荏姑娘站那般远作甚,我请姑娘来,正是希望姑娘可助我一臂之力。”元楚微微颔首,并不同望荏问好,因着前世十七年,她本就习惯了自己居高处的身份,且当下她为府中之客,亦无须顾虑太多。但言语间也算客气,因而望荏听了也并未多心。
望荏笑了笑,未同小厮那般向元楚问安,略略提了提秋香色的裙角,径直沿着石板路走了过来。
元楚这才细细瞧她。
她并未低头,因而元楚正看见她瓜子脸面上淡淡的眼眉。她的眉梢细细描过,弯出浅浅的弧度,因施了些粉黛,平淡的五官也显出了几分温柔的姿态。她发间别了两支芙蓉珠钗,着了一袭寻常的侍女裙,藕荷色的上衫,秋香色的裙,看上去极为素净。
望荏发现元楚打量的眼神,又对上面前“少年”绝艳的面容,不自觉地红了红脸。
“楚公子,这里不干净的。”望荏轻轻垂下眼眸,亦软了语气,“纵使公子是替城主大人做事,也须尽量避着些这口井才好。”
她的姿容并无甚出彩之处,但也算得上小家碧玉,因而当她垂眸温声言语时,便显出几分娇怯来。
“哦?望荏姑娘果真相信恶鬼之说?”元楚凝视着她,她却因敛着眉眼,未曾注意到元楚幽深眸中的冷意。
望荏半半抬手,置于领边,显出紧张的样子:“楚公子莫要不以为是,我真真是见过那恶鬼的。”
她欲接着开口,将那晚的记忆都告知于元楚,元楚却打断了她的神思,抛了个莫名的问题:“我有些好奇,望荏姑娘。已故的城主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望荏愣了愣,并未解元楚之意,遂直言答道:“夫人生来和善,平日也只爱济民念佛……”
她忽然止住了话语,因着她抬眸的一瞬,正瞅见元楚微微上扬的嘴角。那人莞尔,煞是明媚,但不知为何,对着这般笑意,她总觉着周遭有些微凉。
“那么,望荏,夫人待你不好么?”她面前的白衣“少年郎”目光分明温柔,看着却遥不可及的模样。
望荏不假思索,便匆匆开口应道:“夫人待我很好的。”
“既是这般,我却不明了。”元楚略略偏头,熹微光线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越发熏得她面目柔和。
而她却又侧了侧身子,恰遮蔽了背后的阳光,于是望荏的身上便映上了一片浅浅阴影。
“那缘何你这般畏惧?这鬼为夫人的消息可是你放出来的,难不成她伤了你哪里?”元楚将视线移回望荏面上,探究的话语,但望荏从她脸上却捕捉不到一丝疑惑的神情。
望荏顿了顿,错愕于面上一闪而过。
“楚公子此言何意?”望荏反应过来,语气也于不经意之间沉了下去,不再似方才那般轻柔,但也夹杂了些许,像是委屈的情绪,“我不过一介弱女子,人鬼殊途,纵使夫人从前待我再好,我也还是会怕的呀。”
她再度垂首,微微缩起因语气起伏而有些颤抖的双肩,于是那阴影便打在她的身上,几近笼罩住了她娇小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