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最后这一段相必李牧是用了心的。比如,这个“忽”字就用得很好,你看咱是偶然得到的,别人送上门的,绝对不是咱到处搜刮搞来的。
入朝的作战动机是啥?是为王取地!王上不是说了吗,东胡并箕子之地合为辽东郡,这郡都设立了,不能让它只有半块。咱可不是那名不副实的人啊!
至于人参什么的,我真的真的只是顺便去看看有没有!有当然最好了撒!
另外兵力部署啥的,咱也安排得妥妥当当,刚刚收的马仔就是咱此次征伐的排头兵,即便有所损失,也应该不会伤到赵国的大军。
而且因为扩军了的缘故,北地还有三万精锐,可保北郡及辽东无忧。
可以说,方方面面,无论面子还是里子,李牧都为赵括想到了,也找好了完美的台阶。
除了点赞之外,李牧表示:你还想怎的?
当然了,明眼人一看就都明白的。李牧这是给赵括取人参去了。
看来军中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身体无恙,至少在军队高层还是在为自己的身体担忧着。
赵括一时间有点儿不知是该发怒呢还是该高兴。
高兴的是军队一直的团结不是作伪,而是真实地团结在自己的周围,以自己马首是瞻。
而愤怒的呢,则是李牧又在自作主张!
赵括有些后悔自己没能将自己的身体情况跟军队的高层再告知的详细一些,或许如此,李牧便不会有此不告而战之举。
若是这六万大军没有东向朝鲜,自己就可以从北郡撤下来至少五万大军!
三万胡骑,两万赵骑,这五万骑兵丢到上党郡,进可以趁着秦军攻伐河内之地,在河东乃至渡过黄河在河西之地,给秦国狠狠地来上一下,退可以从容守护上党,静待秦魏两国打生打死。
一句话,有这五万生力军,则掌握的战场的主动权,再不必烦恼秦军的进攻方向是否如自己所想的攻河内而取魏地。
可是现在呢?
李牧以他名将的风姿,在远短于自己设想的时间里,以远小于自己预估的代价取得了东胡大战的胜利;
但这唾手可得的战场主动,又因为李牧名将的自作主张给丢了!
如今别说调回北郡的大军了,甚至,只有三万大军的北郡,还要小心翼翼的防御燕军的反扑。
可是,赵括能说什么呢?
斥责李牧?惩戒李牧?
别闹了,李牧才给赵国打下一郡之地,而且是灭了赵国人人深恶痛绝的胡人!仅这一点,自己就不可能在此时斥责、惩戒于他。
否则,自己与被刺的先王何异?贤王与昏王之间的差距,往往就在是否能忍一时之气上!显然,赵括不会给反对他的人留有任何的可能。
更何况,李牧无令调兵出征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人参,给自己治病,一片拳拳心意,怎忍心斥责、惩戒!如此忠心的将领还被斥责、惩戒,还有人敢忠于自己吗?
最为关键的是,李牧已经在攻伐朝鲜的路上了,自己便是想要斥责、惩戒于他,也得等打完战再说!而这场战,以李牧之能,即便是有山川之阻,恐怕也终将以胜利告终。
那么,再灭一国,携大胜而归的李牧......
哎,当了王才知道,有些时候,并不是自己想要“狡兔死,走狗烹”的,而是那狗有的时候也太讨厌了。
当然,好在本身赵括便是大家认可的名将,所以聊还是要跟李牧聊聊的,明面上的赏赐不能替代私底下的教训,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赵括稍稍平和了下情绪,微微叹了口气,对着平原君说道:“准李牧所请,并令其余诸郡大肆收拢流民,并做好迁徙之准备!”
“诺!”平原君在一旁应诺道,作为首辅的他自然知道如今的赵国处处缺兵,但对于李牧的做法,他还是举双手赞成的。毕竟王的健康乃是国本也,那是压倒一切的大事儿。
想到国本之处,伊妃、赵姬等人入宫也有段时日了,怎还没有什么“好消息”传出来?
据说我王独宠伊妃,这段时间才想起来赵姬?这可不行!不仅独宠不行,才两个嫔妃也不行啊!
这个可是真正的大事儿,回头可得找我那老姐姐说道说道。
没有意识到平原君已经神游天外的赵括,随即拿起了最后的一封信简。
“希望此中会是好消息吧!”被李牧搞得心情有些七上八下的赵括默默祈祷着。随即,也将信简交给了赵忠。
赵忠双手接过并展开,上眼一瞧,信简内容很短,相较于前面两封,仅有寥寥的几行而已。但其中信息却是十分重要而紧急。
“臣,田单,问我王安。
查,秦军自秋收后,聚集与函谷关内,以至十万之巨,近日更有斥候不断出函谷而东,恐秦军出兵在即。河东、河西之地,暂无异常,更无兵马之调动。特呈我王知之。
另,我上党屯田之军已于日前完成秋收事宜,所获粮草颇丰,足以十万大军一年之用。目前屯田军已恢复训练,正日夜操练,以待出战!不出十日,可尽复其战力矣!
臣,田单,在拜顿首。”
话音落,赵括刚刚被弄得有些忐忑的心绪终于安宁了下来。
聚兵于函谷,斥候出函谷而东,此二者无不表明秦军这是要攻伐河内了。
原因很简单,若是要攻河东,则其函谷之兵需先入河内再攻河东,如此必为魏军所阻,其与攻河内则无异矣。
其二绕开河内,则大军需在黄河处绕一个大弯,再经秦军自己所占之河东半郡东度汾水而再攻赵之河东。
后者,不仅耗费时日颇多,更是易为我军发现从而实现半渡而击,则秦军必损失惨重。远不及自河西、过河东而攻赵来得隐蔽、有效。
当然,依然不能排除秦军函谷之军乃是疑兵的可能。
以秦军之疯狂,很可能跟着自己有样学样,用十万民壮顶替十万精锐在函谷露头,已达到麻痹自己的目的。
而真正的大军隐藏在河西,再昼伏夜出,缓缓而又秘密地调动至河东,从而趁着我军毫无防备之际,一举而攻下河东,进逼上党!从而占据战场的绝对主动权。
这样大规模的战略欺骗的行动,秦军不是做不来,更不是不可能做!甚至以秦军以牙还牙的狡诈豺狼般的个性,此举还极有可能!
而田单将军也不愧是沙场老将,显然他也想到了秦军声东击西的可能!
于是才有了斥候探寻河东、河西二地兵力调动、集结情况的举动,而得到的结果却是两地并无兵马调动之情形。
这也从侧面佐证了秦军出函谷而东,攻伐河内的举动。
但饶是处处迹象皆表明秦军的攻击方向乃是河内,田单将军作为擅守的将领仍是不放心,更是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秦军,以最不利的情形来要求自己!不愧是能独守即墨数年的大将!也只有这样老成持重,吃过教训的将领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李牧啊李牧,你要好好学习一下哦!)
什么是最坏的恶意?
田单将军默认函谷之军乃是疑军,只为降低自己的警惕,而自己派出的斥候、细作皆因秦军狡诈等各种缘由,未能找到已经藏匿其中的秦国大军。
什么是最不利的情形?
我河东守军在猝不及防的状态下,遭受到秦军如泰山压顶般快速而强烈的攻击,在第一时间便失去了战力,我军被迫与秦军再打一次长平之战。
那么面对这样的最坏的恶意与最不利的情形,田单将军又是怎样做的呢?
一方面,田单立即恢复屯田兵的训练,以保证自己即便失去了河东大军,在上党还有足够的兵力、战力与秦军相抗衡;
另一方面,田单特意提及屯田丰收,足够十万大军一年之用,意为其粮草充裕,且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什么是老将!这就是老将!
虽然明知自己被攻击的可能性不高,可是依旧没有放下哪怕一丝丝的警惕,赵括甚至能想象到河东之军在第一时间已经接到了田单要求提高警戒等级的将令。
即便已经提醒前军,田单还在布置一道又一道的后手,后手之中更藏着一张又一张的底牌。不到最后一刻,即便是他在你面前随时可能死去,你也千万不要相信自己已经赢了。
保不齐从哪里就杀出一个“火牛阵”,让你之前的操作皆尽付诸东流;亦或者前方便是高平陵......
面对这样的对手,你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会被他牢牢地握在手中,而将成为最后失败的原因。田单如此,白起更是如此。
而白起比田单更恐怖的地方在于,田单只是擅守,只能在保证自己不犯错的前提下,静静地等着待对手出现失误,再抓住失误进而防守反击。白起则不然,他会诱导着对手一步步地犯错,一步步地走入他预设的陷阱之中,而到了最后,战场上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甚至连对手也变成了他手上的一枚棋子。
面对已经将防御安排得如此妥妥当当的将领,赵括明白他要做的不是干预前线将领的决策,而是为前线的将领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就如历史上长平之战中的秦王一般——征发河东全部的男丁支援白起。
“传令,其一令上党郡守李义,密切配合田单将军,凡军之所需,悉数提级为郡之要务!不足之处,列明详细,百里急递至邯郸!
其二令邯郸郡属,由工部牵头,立即着手打造箭矢等军需物资,以备不时之需。”赵括稍作思考后对着平原君说道。
平原君闻言一愣,怎的好像他听着的是秦军出函谷而东啊,这跟咱一直以来的预料所差无几,正是奔着魏国的河内而去啊!应该不关咱赵国啥事才对啊!而且听田单的意思,上党郡也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怎么王上还令各地备战耶?
若是先王,平原君自是要好好争辩一番,但如今面对的可是赵括啊!整个赵国,乃是七国之内,有谁敢说军事上能稳赢赵括?不存在的!疑惑留在心理等战后再看便是,军事上的事儿,自己还是无条件服从便好!
“诺!”平原君响亮地答应着,随即又在自己面前的布帛上记录上,毕竟今日之事也颇多,一旁的宦者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在赵括第一条吩咐的时候便将一块布帛摊在了平原君的案上。
做好内勤是赵括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安排完内务的赵括随即从赵忠手中拿过田单的信简,又令其拿来舆图摊开在案几之上。
秦军攻伐,向来不宣而战,以快速、强劲著称。
以秦军之快速之名,函谷之军既已能被我军侦知,那么旁国恐怕也差不多也快侦查到了。
以此来看,要么就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此军为秦军的障眼法;要么秦军的出动便是在这几日了,甚至于先锋之军已经开拔,故此无需再做隐藏。
那么,也就是说,短则数日,长则十数日,大战必起!
田单之信以百里急递而来,以上党与邯郸之距离推断,此事应该只过去两日。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将此情报告知魏国,并嘱咐其提高警惕,早做提防。
即便其细作已将此情报报于魏庭,自己也算是尽了盟友之力了;
若是其细作未能侦知此情报或是未能及时传递,那魏国可就欠自己人情欠大发了。
最关键的是,即或自己告知魏国,使者日夜兼程也需三五日,而秦军开拔在即,短短几日根本不足以魏国通知到位,或是做出军事调整,甚至于魏国的使者刚刚出发,秦军便已经兵临城下矣。
也就是说,人情欠了,但该挨的毒打一点也不会少!
还有比这更惠而不费的外交吗?
“平原君!”赵括立即再度补充道:“令礼部派出使者,昼夜兼程,务必于四日内赶到魏国都城大梁,告知魏王及信陵君,就说:秦军十万集结于函谷,恐东出在即矣!务必提防也!”
“嗯?”平原君又是一惊,啥时候腹黑的我王变得这么关心魏国的死活了?咱可是记得我王是如何从信陵君手里“骗来”河内郡,而又在以河内换燕地后如何的谩骂这魏国的。
若是提前告知魏国,魏国做出相应调整,极有可能造成秦军作战思路的调整,别到时候把那该死的秦军招到自家门口啊!
平原君对此表示深深的疑虑,而对于外交之属,平原君还是有发言权的,随即应诺了半晌的平原君终于准备发出自己的声音。
可惜,赵括似乎看出了他的企图,并不准备让平原君得出,于是直接对平原君说道:“时间!魏国的时间不够了!”
“啊!”平原君闻言恍然大悟。
“果然,眼前的我王还是如同以往一般的腹黑!但,自己好喜欢,咋办?”平原君心中暗暗不住地吐槽着。
脸上却一脸严肃地应诺着赵括的吩咐:“诺!本君这就去安排礼部之人!”
“有劳平原君了!”赵括却不知平原君心底的吐槽,见其起身,当即也起身相送道。
两人依依惜别之际,在那遥远的咸阳,一场战前会议,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