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贬不贬?
几百双眼睛看着,不管发不发怒,权威和名声总要丢一样。
想到这里,李晔咬了咬牙,决定先收拾了再说。
“陛下,臣有一言!”
李晔正要说话,面前却站出一人,定睛一看,是御史中丞裴枢。
“讲!”
裴枢点点头,拱手道:“省寺部司检各有本分,太常博士单掌祭祀,风闻奏事弹劾犯官有台给权事,钱珝李绰托礼仪大名逾位谏劾,属越职言事,当重处!”
他说完这话,柳璨等人立刻跟着附和。
“准,即付有司,昭朕平明大正公理,不宜偏私枉法。”
李晔大喜,当即顺水推舟同意,于是禁军仪仗武士上来捉走两人,一场君臣斗争结束,高克礼和顾弘文最终还是穿上朝服侍奉李晔走完祭典礼仪。
祗告皇天后土,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无疫震等大灾。
敬告列祖列宗,祈求历代先帝保佑大唐国运昌隆。
当然,作为天子,李晔还得给上天父亲详细报告去年一年的工作情况。
看,您儿子我把国家治理的不错。
祭祀完毕,李晔驾临承天门,下诏大赦天下,同时宣布免除岐州与太和关等遭受兵祸地方百姓在定初元年的两税,中央与所在官府两年内不得对其征发徭役。
祭天祀祖结束后,李晔率文武百官出长安城行春耕礼。
华夏百姓从来都很重视农业,但在没有高产作物种子和没有化学手段增肥的情况下,精耕细作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非常脆弱,水旱兵蝗匪都能摧毁以家庭为单位的自耕农。
面对这种实际情况,历朝历代的很多皇帝都亲自做表率。
从汉文帝开了这个先河后,春耕礼基本上就成了国策,无论 朝代更替皆不废,即使是在魏晋南北朝这种黑暗混乱的时代,春耕礼也不曾荒废,反而多了很多流程。
一开始皇帝只是亲自当牛在前面拉着犁头走,一推二推做做样子就了事,后面文武百官和王公贵胄也要跟着下田一起耕种,皇帝停止之后,还得站到高处监督。
让朕看看,是谁在偷懒!
春耕礼既是体现朝廷重视生产、皇帝体恤百姓的现实政治手段,同时还具有彰显皇权威严与天子仁德的思想意义,三则是为皇帝重农固本的思想提供了表现机会。
看和做是两个概念,当李晔真正搞生产的时候,才体验到了这种辛苦。
由于战乱频仍,关中生产遭到了极大破坏,人口损失惨重,铁器的价格也很昂贵,即便是畿辅百姓,有铁农具的人家也很少,大多是木犁,耕牛更是稀少。
耕牛都被征走搞运输了,留给百姓的还有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计相杜让能故意为难皇帝,选中的农户既没有耕牛也没有铁犁头。
这是一家七口,一位高堂老妪,两个儿子,两个儿媳,一个七岁的孙女,一个没成家的小儿子,一家七口都在田里忙活。…
两个儿子把绳子套在肩上,双脚蹬地,拖着木犁头使劲往前奔,腮帮子咬死,黄褐粗糙的皮肤发红,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流,两个儿媳在后面扶犁,亦是重重喘气。
老妪扛着锄头在犁头后面刨沟,孙女跟在奶奶后面倒农家肥。
看见李晔这声势浩大的一行人,一家人都惊呆了,说不出话来,倒是常常进出长安城的小儿子激灵,一个箭步冲到田埂边上叩首作揖,然后就埋着脑袋不说话。
高堂兄弟嫂子见状,就也跟着叩首埋头,小孙女怔怔的看着,却被娘亲一把摁跪在地上,李晔露出温和笑容,笑笑道:“别跪 着了,起来罢,朕也试试看。”
说干就干!
一家人战战兢兢的退到边上后,李晔就带着三个宰相先下田,柳璨兴奋非常,熟练的操起犁头,笑着对李晔说道:“不瞒陛下,臣可是种地的行家咧!”
“奴婢也是!”
高克礼急于表现自己,抓着绳子跃跃欲试。
刘崇望和杜让能相视而笑,然后齐声道:“陛下,开始罢。”
李晔也兴奋的紧,点点头就让高克礼和顾弘文把绳子套在自己肩上,绳子套好后,李晔侧身站好,一手抓住肩绳,一手抓住背绳,双脚紧蹬地面,随时准备开拉。
李晔做好准备后,刘崇望和杜让能也挽起袖子,上来一左一右将犁头稳稳扶住。
“一,二,三,走你!”
李晔一声吆喝,奔着犁头开始往前冲。
皇帝在前面当牛拉,三个宰相跟在后面跑,杜让能和刘崇望扶犁,柳璨扛着锄头在后面沿着犁沟刨沟挖坑,结果只是犁了两个来回,老头子杜让能就顶不住了。
“呼、呼……”
杜让能扶着犁头,上气不接下气道:“臣久不、不事生产,呼……哼……跟不上了。”
刘崇望也是满脸汗水,却是咬牙在坚持。
他俩扶犁助力就这么累了,在前面当牛的李晔更惨,亦是上气不接上气,面目通红,汗水打湿了发根,里面的衣裳也跟刚从水里拿出来一样。
李晔是二十多的男人,虽然没有锻炼过,但气力还是有的,但因为过度纵欲,天天晚上都在教李昭仪玩一些新姿势,身体虚的厉害,这回行春耕礼就暴露了。
但文武百官都看着,李晔也不好弱了架势,只让杜让能下去休息,他一把年纪了,身上的担子也是最重的,经不起折腾,李晔不愿意为难他。
杜让能走后,裴枢自告奋勇顶替。
君臣四人忙活两个多时辰,累到实在顶不住了,也才堪堪耕出一亩地。
李晔缓过气来,望着在田埂上观看的文武百官和皇族宗室后妃道:“朕耕一亩已不胜劳累,况乎朕的子民终岁勤耕不休乎,一粥一饭来之不易,的确不易啊!”
等众人夸耀完毕,李晔命刘崇望和柳璨组织百官下田耕种,皇帝累死累活都坚持耕完了一亩地,臣子们自然也不好比皇帝耕的还少,虽然累得够呛,但都咬牙坚持着。…
三位宰相挽袖卷裳,在田里来来回回走动,监督自己部门的官员。
这次春耕,李晔破例带上了皇族宗室与后妃,本意也只是让他们看看百姓是怎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可看到躲在人群中的睦王李倚正幸灾乐祸笑着时,李晔改变了主意。
“淑妃,你带她们下田,四人一组,各耕半亩,耕完就可以走人了。”
何芳莺本身也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小时候也是搞过生产的,刚刚看到李晔这个皇帝亲自在田里当牛,心里也非常想笑,但她没有像李倚那样笑在脸上。
眼下听到李晔这么说,何芳莺翩然一笑,边走边道:“陛下是小觑了臣妾,在梓州的少年时候,臣妾也跟着家父做过这些农事,耕田织布臣妾都会!”
“好,朕就坐在这看!”
抱着重闻少女时代的心情,何芳莺摘下首饰,将裙摆卷起,然后熟练的将绳子往身上套,最受宠爱的淑妃都上了,其他妃嫔再不想上也只有上了。
李廷衣二话没说,抢先上去跟何芳莺组成一队。
看到淑妃率妃嫔下田,睦王心中咯噔一声响。
事态不详啊,天杀的七哥不会又要找本王的麻烦罢?
李晔冷冷一笑,看着李倚道:“你们也去,各自 耕完一亩就可以走了。”
一众亲王公主顿时如丧考妣,连连向李晔告饶,被改封为蜀王并被拜授凤翔节度大使的李保对李晔很是感恩,眼下见兄弟姐妹都不愿意,就第一个站出来做表率。
吉王都出动了,其他人也就找不到借口和理由了。
附近还有不少正在耕种的农户,有的是地方够他们施展,李晔也不用担心。
淑妃的确没有说谎,她耕的很认真,动作也很熟练,犁出来的道端正非常,比场下七成官人都强,李晔不禁有些感慨,淑妃的确很有才干,是当皇后的最佳人选啊。
虽然她很吃力,但李晔不打算叫停。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干这么一天,也不算多。
当然,在淑妃已经身怀六甲的情况下,她也不会耕太久。
看吧,长安殿女官跑来了。
“陛下,淑妃有孕,可否酌情……”
“准。”
别看李晔心硬,在这个时代,即便是产妇,但只要没生,基本上都会干活,前世李晔的奶奶怀着他爸都八个月了,照样在生产队挣工分。
而且李晔也没说要淑妃一定耕多少,摆明了就是让淑妃下去意思意思,以贵妃身份起个带头作用,宫人自然也会根据她的情况跑来给李晔汇报。
看了一会儿,李晔一个仰面躺在田埂上。
嘴里衔着根枯草,双手枕着脑袋,双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陷入了沉思。
想登楼看城,入目所见是长安灯火,想游历四海,看更多村庄城镇,所见是小麦青青和采莲女池中划舟,想女人当户织,想丁壮在南冈,想老有所依。
听着耕种的动静,李晔想结束这个恐怖的乱世。
春耕礼完毕后,李晔赐这户七口之家一千钱,然后率队返回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