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郑统所说,郑家的用度确实是增了的,也确实是消暑的名目。但每户人口却只是多添了一百文钱和一些简单的蔬菜而已。
这钱由正宅大房里出,几个得力的管事亲自带人去送,为的就是把府中从上到下彻彻底底相看一遍。
而郑统给田娘子送来这些东西的价值,远比别人院子里头的多上了几十倍还不止。
原本管家准备的还要多些,可郑统却把大部分都舍下了,这点银钱不是他不舍得,而是昨日那番简单言语,他便大概猜出了这家的来历,也大概看出了田娘子的性子,回去稍加揣度就也明白了一些这家的处境。
这么一户人家,若上来就送百余两,那不是要商量寻常事,更像是来买命的。郑统怕吓退了他们,终究还是只带了这些。
田娘子看了眼东西,随即又收回目光,生怕显得自己贪婪。又匆忙与郑统道谢:“老爷有事吩咐就是,咱们都是照做的,哪里说得上商量。”
郑统点头,更显和善:“你们不是寻常下人,本来已经过的辛苦了,有事情当然要商量。”
郑统一句话说完,便又看向郑摆。那郑摆对他倒没有对郑交那么大的敌意,可毕竟也是郑家院里的人,脸色说不上多坏,但也说不上多好。不等田娘子说话就先自己行了一礼,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不知是“老爷”还是其他什么。
郑统也不在乎,全当应下:“昨日见过就觉得你这儿子相貌堂堂,看着也是有大志向的,是准备想去科考?”
郑摆点头,田娘子将话接过:“是是,摆儿自小读书,日夜用功,是要考科举的。”
郑统倒了声“好”,又与田娘子说了些辛苦之类的话。随即让郑摆坐下说话,田娘子自然高兴,待郑摆坐稳了,郑统问了些“平日在哪里读书”“最近读些什么”云云,甚至还与他考教了一番学问,显得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后辈。
郑摆自然也没有与郑统这类人打过交道,见他并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态度更是没有一丝高傲,反而显得随和亲近,心下对他也缓和了几分。
“你们年轻人应该也懂得看形势,按理要等到明年再开新科,可如今来看,恐怕今年朝廷还会选拔人才,有大科也是说不定的。”郑统与郑摆聊的畅快,言语也放开了些。
郑摆话也多了起来:“听说今年朝廷对学子有了新的说法,恐怕许多人不能接受,老爷是觉得还会有空缺吗?”
郑统不置可否,深一步的就不能说了,只是道:“也不是非要入京不可,乡贡过了在郡中寻个差事也是一条出路。有家里人照应着,不一定会比上京要差。”
田娘子听不懂他们聊的具体意思,但眼见着比郑交还大上许多的家主和自己儿子聊得这般投缘,心想毕竟是血脉联系,又见郑统言语中的意思,早已经开心得不行,恨不得把家中能待客的东西都奉上来招待。
郑统当然也没落下她:“寻常人家自己去考便是了,但既然是家里人,待有了消息,我给摆儿做个保举,免些琐碎的过程。”
田娘子一听大喜过望,也不知如何以对,只得千恩万谢笑逐颜开。这小半个时辰的相谈让郑摆的恨意也有些动摇,此时跟着母亲一起谢了,不过他还算清醒,谢过之后直接问郑统此来究竟是有怎样的吩咐。
郑统也不隐瞒,先问他是否知道昨日来的刘娘子究竟是谁。
“虽然没见过,但大概也能猜到,恐怕是太守刘著的族中姑母?”郑摆回道。
郑统夸了他一句聪颖,继而又说了些关于潼城当下形势,太守如何,太守姑母又如何之类的话。
总之就是太守姑母如今势大,但郑家的根基是动摇不了的,如今太守姑母有意从各家里选些门客,郑统自己觉得郑摆人品端正才学过人,应有这么个机会好好锻炼一番,有了郑家的出身,和太守姑母这边的经历,将来在潼城自己便也能站得稳当。
郑摆原本就有这个想法,满口应下。田娘子见是家主开口,心里面也动摇起来,郑统又将郑摆支开,与田娘子单独相谈。
谈的无非是些许诺,只说郑家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就该让郑摆为家里也做些事情,日后也好有个说法。
但具体是什么说法,是不是可以回郑家,就没有明说了。
虽然如此,但田娘子毕竟不好多问,只是终于也应了下来。
于是郑统这一趟得了全功,安排好郑摆明日与他同往不失居后,正要起身离去的时候,却见着了闻讯赶来的六房老爷。
六老爷自然不也是空手而来的,下人们满满当当带了许多东西,甚至比郑统管家原本给他准备的还要多。
两位郑家老爷本来就各怀心思,此时不期而遇十分尴尬。郑统也不做解释,受了六弟的礼之后,掉头就走。
与对待郑统的情况不同,六房老爷直接引起了田娘子和郑摆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和情绪。
田娘子先受了郑统的说服,又得了六老爷的照应,此时心里已经对未来的日子满是憧憬,觉得摆儿一定要往不失居中去。
反倒是原本自己想去的郑摆,对这件事生出许多反感来。
郑六老爷没有郑统那般的口舌,态度也僵硬,说完正经事,并没有太多闲聊就走了。
田娘子兴冲冲地给郑摆收拾起东西来,然而原以为今晚已经送走了两名贵客,不再会有人来了,却不想临睡前,又来了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人。
开门的时候,眼见着郑交站在门外,田娘子一时手足无措,可当真是又哭又笑。
却不想郑交的目的竟是来让她母子离开潼城。他也不说其中利害,只是塞了五十两银子给田娘子,甚至套了马车,要他们立时就走。
这三个贵人一人一个说法,田娘子心里转不过弯来,只觉得郑交的意思是断然不让她回去郑家,软弱了多年终于闹了一场。连郑摆也与他生身父亲发了火,差点抡起烧火棍子给他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