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搬了一天砖石的陈子文二人回到了城下的一间民房。
民房不知是谁家的,反正目前是被官府征用了,为了对付城外的义军,县令刘元庆是将所有能想出来的招都用上了。
被征用财产物资的百姓当然不敢有异议,不然的话,官府会直接扣上一顶“通贼”的帽子,枭首示众,连喊冤的机会都不会有。
除了陈子文二人,屋中还有二十多个老少汉子,一日的劳作,让这些汉子的面容变得憔悴不堪,还不待妇人送来吃食,就纷纷倒头睡去。
顷刻间,鼾声如雷!
脏的乱的臭的生活环境,陈子文早已习惯,然而今夜的他却是横竖睡不着。
“不知杨氏兄妹领导的义军是何结局?”
虽然没听说过义军领袖杨安儿,但杨妙真陈子文是有些印象的,这位经常出现在各类召唤流小说中,记忆中是一位武力值爆表的女将。
除此之外,他便一无所知了。
“想来是和大多数的义军一样,旋起旋灭吧……”
沉思半晌,陈子文摇了摇头,起身拾起新发的长枪,轻手轻脚出了门。
眼下能助他逃脱牢笼的唯有义军了,待在金国当顺民没有出头之日不说,指不定哪一天就含恨而终了。
想到白天痛打自己的那副残暴嘴脸,陈子文心中反志愈坚,也顾不得考虑杨安儿统领的义军能不能成事了。
“锵~”
石阶上,磨刀石与枪头摩擦,激荡出阵阵火花,在月华照射下,原本锈迹斑斑的枪锋寒光四溢。
“大半夜的不睡觉,磨枪头作甚?”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陈子文浑身一震,轻轻握紧手中的长枪,转过身。
“哥哥不也没睡?”回首见是棘七,陈子文松了口气,继续打磨起枪锋。
“睡不着啊!”棘七冷着脸点了点头,走下台阶,蹲在一旁的石凳上,抬头望着月华,陷入了深思,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看来咱两想的是同一件事。”
“不知哥哥说的是……”尽管棘七没有把话挑明了讲,但其中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不过陈子文还是留了个心眼,学着汤师爷装起了糊涂。
棘七不是个弯弯肠子多的人,倒也没有再绕关子,他看着陈子文眼睛直截了当表明了心迹:“按照戏文里的说法,眼下这形势也算是天下大乱了,哥哥我觉着造反也是个出路,兄弟你看呢?”
陈子文一愣,他倒是没有料到棘七竟然这般信任自己,心中不禁一阵惭愧。
话说到这份上,陈子文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便顺着棘七的意思道:“哥哥说得在理,不过这造反毕竟是掉脑袋的大事儿,非得有个万全之策不可,若是全无准备、贸然行事,只会平白丢了性命。”
“是个心思缜密的,哥哥我没看错人!”棘七咧开嘴笑了起来:“实话跟你说吧,这杨安儿我识得,他早年贩鞍之时,哥哥曾给他拉过货,此人最是仗义,若是咱能够助他入城,少不了官爵财货”。
杨安儿兄妹本就是益都府人,陈子文闻言倒是没有太错愕,至于棘七为了官爵财货的淳朴愿望,就更没什么批判和惊讶的了。
但考虑到与官兵之间的巨大实力差距,他心中还是难免有些担忧:“可咱不过两个人,对上四百余官兵,怕是力有不逮啊……”
棘七则是一改常态,一双大眼睛闪烁着亮芒:“城中兵丁皆是土兵、弓兵,看着唬人,真打起仗来也就比农人稍微强些……这几年,益都府百姓的田地,大多数都被女真人强占了,百姓心中早就是熊熊怒火,只要城外一动手,咱们再浇一瓢油,满城都是义军。”
棘七气势慷慨的分析了一番形势,陈子文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见状,棘七接着道:“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咱们现在啥也不缺,唯一缺的也就是个鼓动人心口号。”
“口号?”
“不错,口号”棘七颔首:“近来我回想了下前朝造反的口号,发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类口号皆已不适用于今日……倒是这钟相所说的“法分贵贱贫富,非善法;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颇合我心,可我又怕时过境迁,百姓不信此说......”
平心而论,“等贵贱,均贫富”这个口号确实能代表农民的朴素愿望,但领先当世九百年的陈子文深知,这只不过是一个几千年都实现不了的乌托邦。
当然了,口号就是口号,是为了鼓动平民,不可能完全实现,农民起义的发动者,首先考虑的是满足底层人的梦想,为底层人画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大饼,譬如明末那句著名的口号“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有反面教材在前,陈子文还是决定讲点实际的,避免给自己、也避免给义军挖坑:“依愚弟之见,方今之主要矛盾为女真人压迫汉儿,莫不如以此作口号,号召百姓反抗。”
“如何说?”棘七眼前一亮,眼神中充满了希冀。
“重八老哥,对不住了”,陈子文对着空气遥败一番,慷慨激昂的说道: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说罢,将手中的长枪往地上重重一插,只留给了棘七一个黑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