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喜宴之后过了十余日,河北路传来消息,蒙军北返了,然而还没等到人们松一口气,北边又传来了一则噩耗。
“杨安儿统领铁瓦敢战军,趁着蒙金大战斩杀都统,奔回益都府,伙同本县豪强张汝楫——举旗造反啦!”
此消息一出,临淄的官吏顿时如坠冰窖,历来起义造反,最先被杀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杀官造反杀官造反,不杀官造什么反?
不杀官难道请客吃饭?
县令刘元庆深知以县中的土兵、弓手无法御敌,连忙召集了县中豪强富户商议应对之策,不过这些人多是些目无远见的守财奴,指望他们捐献财货比公鸡下蛋还难,更别说出丁了……
最终这场筵席不欢而散,刘元庆只得一面向益都府求援,一边强征城中壮男健妇守城。
原本在保和坊乞讨的陈子文也被县巡检司的兵丁押到了城墙上。
……
“军爷……军爷,能不能给俺换把好枪?”
城墙上,陈子文看着手里杆子被白蚁咬烂、枪头锈迹斑斑的长枪,苦着脸央求巡检司的兵丁:“俺虽然个小,但打起仗来可不含糊……”
负责发放兵器的兵丁闻言,上下打量了陈子文一番,二话不说直接甩过来一刀把子。
陈子文眼疾手快,连忙往旁边躲避,但是由于那兵丁出刀实在太过突然,还是挨了重重一击。
陈子文闷哼一声,嘴角渗出鲜血,腮帮子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
“还要不要换?”
那兵丁还欲再打,忽听旁边有人唤道:“军爷,军爷……莫打,这个是我兄弟。”
陈子文抬头,却见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正向自己迎面走来,不是十余日前结识的棘七又是谁。
看到棘七前来,陈子文心中稍定,感激的笑了一下,棘七冲着他点点头,那兵丁见二人眉来眼去,完全无视自己,不由火冒三丈,喝骂道:“你又是哪个?”
“城东的棘七……旁人称七爷的便是在下”棘七大喇喇的说道。
“我怎么没听说临淄城有你这么一号人物?”那兵丁闻言,不屑的撇了瞥嘴,冷哼一声。
“在下常替陆虞侯送货。”见唬不住对面的兵丁,棘七略微放低了姿态,并道出了他与陆虞侯之间比纸还薄的情分。
“我当是哪一号大人物的亲眷,原来是个拉车的!”
那兵丁鄙夷的看了棘七一眼,冷笑一声,收刀离去了。
“谢哥哥解围。”看着那兵丁远去的身影,陈子文心有余悸的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方才若非棘七出面,指不定他还要挨多少毒打。
“不当事”棘七笑着摆摆手,随即看向陈子文:“不是我说兄弟你好端端的,为何要招惹巡检司出来的疯狗?”
陈子文将手中长枪递给棘七,委屈的解释:“哥哥你看这枪,比俺以前那打狗棍还不堪,俺就想换条好枪,哪知这官兵二话不说就打。”
“大伙儿手中的枪不都一样吗?你看看有哪一个敢有异议的?”棘七看了下陈子文递过来的长枪,轻笑了一下:“你年纪小,没见过巡检司威风的时候,要是搁二十年前,你小子脑袋八成已经落地了。”
陈子文似懂非懂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听棘七的意思,巡检司有一段辉煌的过往。
棘七见状,压低声音说道:“以前有句老话叫做‘宁惹女真贵人,不遇巡检兵丁’,你可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弟不知,烦劳兄长指点。”陈子文诚恳的摇了摇头。
棘七颇有警觉性的转头看了看四面八方,在确定没有官兵之后,才拉着陈子文解释:“这女真人虽说凶狠,但除了扩地、搜粟、征夫、签丁四样,平日里大多是不怎么管事的……可这巡检兵丁就不同了,这群疯狗仗着搜查禁物的权利,不知害了多少良善人家……
他们有一百种栽赃陷害的方法,随随便便就能弄得百姓家破人亡,你说谁能不怕?
就说俺家吧,俺家以前是大户人家,就因为被巡检司的兵丁塞了私盐家道中落了,俺爹被他们活活打死在狱里,为了把俺们兄弟几个赎出去,俺娘是卖完房产又卖地,卖完田地卖首饰,俺娘是大户人家出身,做不得重活,这事过去两三年,就因为劳碌过度撒手人寰了……”
棘七说着说着,眼圈渐渐泛红。
陈子文听得心头火起,一拳砸在城墙上:“这帮狗官兵,何时让人打杀了去?”
棘七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道:“那得外头的敢战军打进来”。
敢战军,打进来!
棘七的话一出口,陈子文麻木的神经瞬间就被激活了,比起投靠凶残的蒙古,腐朽的南宋和金,投靠新兴的义军,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到这名字很中二的义军“铁瓦敢战军”,就不得不提起五年前宋军那场虎头蛇尾的北伐了。
话说五年前宋军北伐之时,山东两路多有义士响应,其中有一唤杨安国的益都义士,此人以贩卖鞍材为业,为人仗义,市人呼为“杨安儿”,安儿有一妹,名唤“妙真”,武艺高强,一杆梨花枪,打遍山东无敌手,市人称“四娘子”。
杨氏兄妹走南闯北,常见女真人欺辱汉儿,掠夺汉儿田地,早就对金朝不满,闻宋军有收复失地的想法,便散尽家财招来了豪杰数百人起兵反金,起义军在兄妹二人的带领下,屡破金朝射粮军、弓手、土兵,令益都府的官吏十分头疼。
无奈宋军实在太过于拉胯,朝野满心祈盼的“开禧北伐”生生变成了“泰和南征”……
宋军败北之后,杨安儿兄妹势单力孤、迫于形势接受了金军的招安,杨安儿累迁刺史、防御使。
八月蒙军南下,益都总管府以杨安儿麾下老卒加上新募的山东健儿组建了一支新军,金朝将这支军队命名为铁瓦敢战军,杨安儿任副都统。
由于西京路兵卒多为不堪战的屯卒,中都下诏,令铁瓦敢战军戍守长城防线。
杨安儿一直心存反志,自然不肯为金朝卖命,领兵行至鸡鸣山之后便不再进军,并以“前线有大兵四十万,长城防线固若金汤,留在鸡鸣山,防备小股蒙军”为由哄骗了脑子不太灵光的皇帝完颜永济。
然而当前线的四十万金军在野狐岭、浍河堡一线陷入酣战的时候,杨安儿果断提刀,手刃了女真都统唐括合打及军中派来监视汉人的百余名女真人,一路跑回了山东,开始了第二次举旗起义的生涯。
颇有明末反王,生命不息,起义不止的精神。
义军来了,陈子文肯定是迎的。
作为金朝五等人中的第四等人——汉人,陈子文没法抛开事实不谈,站在义军的对立面。
并且显而易见的一点是,城中愤恨女真人统治的绝不止棘七、陈子文两个人,若是能再找到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志。
“开城门,迎义军”这事就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