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马蹄踏在官道上的声音如同催命符般响起,陈子文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涌来,心跳也不由得加快。
“步兵对上骑兵,便是这种感觉吗?”
陈子文来不及多想,紧咬牙关,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半点怯意,他的眼睛紧紧盯住了越来越近的金将。
马上奔逃的邹建不是瞎子,自然也发现了前方拦路的陈子文,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惊骇。
“莫非是红袄贼的伏兵?”
心中虽感骇然,但见自始至终只出现一人,他心中的不安也渐渐消融于无形,因此他并未放慢马速,反而是更加用力的催动胯下的战马,向着拦路的陈子文猛地冲去。
“何处乱民,敢拦本都统的马!”
邹建拔刀暴吼一声,他的眼睛突然睁得圆滚滚,嘴巴大张,如同一个蛤蟆。
陈子文不答话,手握匕首,紧绷的身躯如同一张拉满的弦,在两道身影拉近至五十步时,他的身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陈子文猛地挥动右臂,掷出手中的匕首,明晃晃的匕首在阳光的映衬下闪过一丝寒芒。
邹建身上是披着甲胄的,因此陈子文一开始就没有把进攻目标放在他身上,而是盯上了他胯下的大青马。
但邹建不知道这些,他更无法分辨那个迎面飞来的黑影是何利器,他向来是个惜命的人,在这个危急关头,果断的提起马速,并抱住马头伏低了身子。
“嗤~”
利器划破空气的刺耳声响起,高速旋转的短匕狠狠的扎在了大青马眉骨间,温热的血液渗透出来,大青马吃痛,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巨大的身子在空中摇晃了几下,随即轰然倒下。
由于惯性的缘故,马上的邹建也被带倒,重重摔在地上,他惊魂未定,抬头向前望去,却见方才那个暗算自己的身影已经纵身扑来,他心中一沉,连忙抽出腰间佩刀,用尽全力朝着那个人影劈砍而去。
然而仰躺在地上,气力尽失的他并没有如愿砍中目标,那人影只是一个轻巧的侧身,就避开了他的攻击,紧接着,就是一记凌空鞭腿抽了过来,踢在了他持刀的右腕上,他只觉整只手腕剧烈震颤,手中的钢刀脱手而飞。
“啊~嗷~”
邹建疼的嗷嗷直叫,但陈子文却没有丝毫停手,却见他先是一脚踢开地上的佩刀,而后重重一脚踩了下去。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遍了邹建的全身,他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整个人仿佛是掉进了一团火堆,他挣扎着想爬起身,奈何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
“某愿降,愿降!”
死亡的气息,终于吓破了邹建的胆,此刻的他无比确信,眼前的这个狠人就是红袄军派出的杀手锏,他清楚,如果他再不低头,那么接下来的命运一定是去往阴曹地府。
“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投降?”陈子文的嘴角微微上挑,脸上挂着残忍嗜血的笑容。
“某知道金军的虚实,整个山东东路的金军布防,没有我不知道的,我对杨安儿……不不不,杨王有用。”邹建一边哀嚎,一边大口喘气,眼睛中充斥着浓浓的惧怕。
说到这,他顿了顿,见陈子文脸色变化了几番,似乎有松动的迹象,赶忙继续说道:“我与杨王是老相识,有多年的袍泽情谊,杀了我对你没好处的,若肯放过我,我必会在杨王面前替你美……啊!”
他许诺的话还未说完,陈子文就一膝盖顶在了他的胸腔上,只听见骨骼断裂的咔嚓声传来,他整个胸腔瞬间塌陷,一股鲜血从喉咙中喷洒而出,他整个人像个破麻袋般向后飞去,狠狠的摔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杀我?”邹建捂住胸脯,不解的问道,眼神中充斥着绝望与恐惧。
“你既与杨首领相识,我自然留不得你,不然等哪天你受了重用,我不就没立足之地了吗?”陈子文一边说,一边捡起地上的长刀,走到了邹建面前,蹲下来冷冷的注视着对方,嘴角挂着嗜血的微笑。
锋利的长刀划过邹建的颈部,一道血箭飙出,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却始终没能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最终,他的眼神变得黯淡,定格成了永恒。
少顷,后方的红袄军肃清了残敌赶到了此处,当他们远远看见前方一人一马倒毙在地,一个少年持长刀而立的画面时,脸上均是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少年,以一己之力斩杀了山东东路统军司都统邹建?”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呆呆的看着这一切,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一个红袄军士卒上前查探了一番,回首高声禀报:“姑姑,邹建死了!”
“我知道……”
马上,那位枪法出神入化的红衣将军淡然的应了一句,她的声音如清泉叮咚,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陈子文惊奇的发现,她竟带着副木刻的獠牙面具,旁人根本难以窥见其面貌全状,能看见的,仅仅是面具下那双漆黑的眸子,那双眸子像是一汪深潭,令人望之便觉一种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感觉。
“她是谁?是史书中“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的杨妙真吗?”
陈子文还没来得及多想,又有一队二十余人的红袄军骑兵拍马赶到,为首的是个须发茂密的大汉,他的脸型很是粗犷,身材魁梧高大,身上穿着的是明光铠,腰间挎着一柄长刀,威武霸道,颇有五代武人风采。
他下马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脸上神色不禁一变:“妹子,咱不是叮嘱过你,生擒邹建吗?怎的给弄死了?”
红衣女将轻轻瞥了陈子文一眼,语气冰冷的说道:“他要逃。”
“罢了罢了,死了就死了吧,把他头砍下来,撒上石灰送到益都总管府……老子要让益都城里的三个女真猛安看看招惹我杨安儿的下场,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叫嚣着剿灭咱们义军。”
虬髯大汉无奈的挥了挥手,一名身材壮硕的骑兵迅速走到了邹建的身边,干净利落的剥去了尸体上的甲胄,抡起手中的长刀径直砍下了邹建首级。
陈子文看得是一阵心惊肉跳,杀人是一回事,砍头又是另一回事了,两者对人心理上造成的冲击相差太大。
杨安儿的脸色则是平静无波,距离他第一次起兵抗金已经将近六年了,厮杀他是见惯了的,一颗心早就变成铁石了。
待麾下一众士卒清理完战场,他终于是发现了一抹不和谐的地方——一个衣衫破烂却站在战场正中的人。
杨安儿蹙了蹙眉头,语气有些不悦:“这是谁的部下,为何不穿红袄?”
“此人并非我义军中人,而是过往的义士,邹建便是他斩!”杨妙真下马,向前一步,目光落到了陈子文身上。
她突兀的发现这个少年虽然看起来很是瘦弱,但他的身形却很挺拔,面容虽然谈不上俊逸,但也算棱角分明,最让人出奇的是他眼睛里流露出的不屈之意,让向来“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她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中原处处有义士,南国却道无豪杰!”
杨安儿闻言轻叹了口气,看向眼前少年的目光多了一丝赞赏:“敢问小兄弟名讳?”
“沧州、陈子文!”
“原来是两河的义士。”杨安儿目光灼灼的盯着陈子文的眼睛,缓缓说道:“子文兄弟怒斩金将,想必对金朝多有怨愤之情,不知可愿加入我义军,一道抗击金军,恢复中原?”
杨安儿这话一出口,顿时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少年居然会得到将军如此厚爱。
上一个得到将军亲自邀请入伙的还是名震江淮的大侠刘佑和他的弟子季先吧?
杨安儿亲自作出礼贤下士的姿态,陈子文自然没道理作谦,他径直上前一步,抱拳谢过:“在下南下,正是为投奔义军而来。”
听到陈子文是专程前来投奔自己,杨安儿脸上的喜色不言而喻,朗声大笑,豪爽之气顿显,他伸出手掌,热情的拍了拍陈子文的肩膀:“哈哈哈......好,既然子文兄弟看得起咱们义军,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且随哥哥回山,山中还有不少志同道合的义士,往后咱们一块抵御金军,一齐讨伐金国。”
“此吾平生之愿也!”陈子文仰天大笑。
笑着笑着,眼泪不自觉的顺着他的面颊滑落。
比起“忧愤成疾、三呼过河”的宗泽,“报国无门,两呼杀贼”的辛弃疾,他是幸运的,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