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恨着这毒,因为这毒让他饱受折磨,他也厌弃着因为区区一个毒而一步步变成这样的自己。
这是潜藏在他内心最大的秘密,如今却被她一语道破,直接挑明。
因为他如今过的痛苦,所以总喜欢回想幼时什么都不懂天真烂漫的时光,他未曾中毒,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反倒成了他的执念,将自己封闭。
“放弃抵抗,与自己言和。”宁昱承轻轻呢喃这句话。
秦慕青望着他黝黑狭长的眸子,里面满是彷徨挣扎,补充道:“当你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时,你可以选择与之共处,不做抵抗。之后卸下偏执己见,肆意享受人间大好时光。”
宁昱承沉默着陷入深思,两人相顾无言。
他倒是想如此,可他正在皇家,他们不会允许的。
“世子可知,本王生在皇家,若是不处处算计堤防,早就没了?”
“让殿下不再执着过去,享受当下,不是让殿下彻底不管不顾,当个纨绔。
而是该如何时依旧如何,该堤防时堤防,该算计时算计,甚至享受这个过程中的乐趣,换一种心态。
另外,可以轻松些的时光便让自己过的轻松些,尽可能余下三两盏茶时间做自己,只是你自己,抛却一切身份。”
秦慕青说完便也不再提这些,安静地饮着贡茶,闻着上好的凝神香。
宁昱承理了理杂乱的情绪,想起秦慕青说的这个友人,她怎会如此了解他?倒是不知她有如此亲密的朋友。
“世子与这个朋友如何相识?倒是如此相熟,什么都知晓。”
秦慕青说的什么便想好如何应对这询问,将腹稿说出:“在下与佛法道法有缘,又八字招阴物,自幼便在寺庙道观长大,十岁时家父才接回府中,那人便是那时遇到的。”
“难怪,世子这脾性的确像个和尚道士。”宁昱承之前派人查过她,如今她一说想起确有此事,但这也不妨碍他揶揄她两句。
秦慕青只是回了他一个温和又不失礼的微笑。
宁昱承不太喜欢她这浮于表面的笑意,谁知道她内里在想什么呢?指不定在骂他。
“世子方才一直劝本王,本王倒是瞧着世子的脾性也不太正常,怎么不劝劝自己呢?”
秦慕青眸光呆滞一瞬,又立即被微垂的眼睫遮盖,心中微微荡起一层涟漪。
“殿下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我这不是挺好的?”
她有疼爱她的亲人,亦师亦友的朋友,有着世袭的爵位,侯府名下生意铺子也还不错,吃穿用度一律上乘。
她还缺什么呢?
“世子这脾性到不像是这样锦衣玉食,从小无挫无折养出来的。”
少年老成,缺乏这个年纪的生机活力。
反倒像是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历经沧桑,看透尘世。
总让人感觉她不真切,不像是与他们一样活在世上的人。
“大概是天性如此吧,生性淡漠。”秦慕青回道。
她以前在修仙界时便满脑子修道,清心寡欲,不理世事。
再加上上一世的磋磨,就更甚了。
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前两世,一世是不懂,从小便是孤儿,没人教她如何享受,只有师门殷切的期盼。
另一世是因欠下因果,运道奇差,加病痛折磨,让她无心力去想其他的。
这一世,她延续了前面两世的性格,又揉杂了几分虚无隔阂感。
宁昱承看着闷声喝茶不语的人,忽然往她方向凑近了些。
宛若寒潭,深不见底的眼眸带着浓重的侵略性,锁住她的双眼,像是要透过这泛着琉璃光泽的桃花眼看透她的心。
“不,本王感觉世子或许是当局者迷呢。世子与其劝别人,倒不如内省一下自己。”
蓦然在她眼前放大的俊脸,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张开扇子挡了一瞬,随即挪远了些。
但他那话却如一柄利剑深深扎紧脑海里。
她自己也发现,总是活的不真切,好似有一层隔膜将她笼罩起来。
她只是感觉这一切都不太真实,所以她选择做了一个旁观者,虽说参与了,但心中情绪的确未曾投入多少。
或许她因为前两世作茧自缚却不自知,但这是长久以来各方面综合作用的结果。
不过,她已经发现自己这种感觉在衰退,对这里归属感日渐增强,情绪也因为身边的人不断完善变幻着。
“王爷多虑了,大概是幼时沾染了些佛性,自归家后可是一日比一日欢脱了。”秦慕青放下手中茶杯,挑眉笑道。
她这话,宁昱承是不信的,不过是不愿意与他讲实话罢了。
心中不太爽利,他不喜有人违逆他,不过念在方才两人了不少的份上,这次便作罢。
“罢了,总归跟本王没关系。本王棋瘾上来,世子不若陪本王手谈一局?”宁昱承说完便走向那棋桌旁坐下。
秦慕青倒是也对他的棋艺好奇,传闻这位棋艺非凡,便也坐了过去。
秦慕青看了看手边的棋笥,白子。
这厮是想让她先行?
也是,脾性方面声名狼藉,棋艺却仍旧大受夸赞,想必是相当不错。
与现代围棋的黑先白后不同,古代围棋近两千年都是白先黑后。
古人向来是以黑白双色喻阴阳,又有女为阴,男为阳,这一说,阳先于阴,便赋予白棋先行的权力。
两人先在四个星位上各摆两颗棋子,也就是座子。
后世由于座子制桎梏棋盘布局,影响围棋发展,便取消了。
但在这大宁,如今是有的。
秦慕青手执白棋啪嗒一声清响落子,接着宁昱承也落一子,两人你来往,斗的不亦乐乎。
黑白交错的颜色在棋盘上展开,相依相偎,又互相吞噬,既缠绵的难舍,又剑拔弩张。
宁昱承吃惊于她的棋艺精湛,居然能与他斗到现在。
秦慕青也不得不承认,宁昱承棋艺的确优秀至极,看着眼下的局势,由于在思考,白皙的指尖便夹着一枚如玉的白子停留在半空。
宁昱承的视线不自觉被那手吸引,玉指纤纤,倒是有些像女子的,太柔了,不过这手倒是适合弹琴,也不知握起来什么滋味。
片刻后宁昱承迅速就视线移开,他方才在想什么?
居然对着一个男子的手生出这种龌龊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