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围桌而坐,到底都是世家子弟,筷起勺落间丝毫没有声响。旁伺候的丫头婆子虽多,但也一声咳嗽不闻。
饭毕,各有小丫鬟捧着漱盂、巾帕、茶盏上来伺候。流韵多年不曾这般正式用膳,行为虽有些生疏但还是记得流程。她先净了净手,又从盘子里拿起茶盏来饮了口茶来漱口,最后又盥手才毕。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露怯意。
凌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眼底也露出几分趣味,他可不相信一个梨园能培养出这般规矩的人来。
待众人膳毕,又有几个丫鬟上来撤去桌上碗筷,奉上新滚的茶来。
茶香醇正,香味扑鼻,是江南有名的龙井好茶。贺琏心中本就憋着气,见茶来便忙拿起来,想喝口静静心。
谁料他刚刚掀起茶盖挡住浮在茶汤里的茶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听到了凌玄的声音。
凌玄没有喝茶,他只看了眼那澄澈的茶水便起身了。
“今日已耽搁了不少时间了。”凌玄朝贺秦两人说道,语气不重不缓,“卫大人他们还在外头等着呢。”
说这话时,贺琏还抬着茶托。这话听起来倒有些在责怪贺琏他们,说他贪图享乐拖延时间一般。
贺琏心中愈发的气了,但也惧怕凌玄不敢发作,只把茶杯放回桌面。
许是没控制好力度,发出“砰”的一声。
凌玄听了,微皱起眉斜看了贺琏一眼,眼中漆黑空无似是没有什么生气。贺琏本就心虚,这般对视倒把他吓了一跳,身体直接打了一哆嗦。
凌玄见他反应,轻轻勾动嘴角。流韵在旁见这场面也有些搞笑,贺琏那反应就像耗子见了猫主子一般。
贺秦自然也懂了,但他也只好摸了摸胡子苦笑,毕竟是老来得子,一大家子都宠着,也狠不下心来让收拾他,这也让贺琏愈发不成样子了。
凌玄不理众人反应,起身想走,却突然想起些事情来。
他转身牵住流韵双手,同她嘱咐道:“我现出去办事也不能带你,那两个丫鬟还在外面候着,让她们引你回去。”
“我等会儿回来时,给你带几样外面的好玩意儿。”
语气与刚才天壤之别,满是柔情。
凌玄平日里不爱说话,这次却说了好多,似是怕这位怀中新娇心中不喜,委屈伤心,事情前前后后都安排好了。
流韵听了这话,虽知识演戏,也是心中一暖。她轻轻晃着被牵住的手指,在凌玄的手心里轻轻勾画着。
“只要王爷平平安安地回来,奴便开心了。”流韵弯着她那双勾魂桃花眼,甜甜地朝凌玄笑着,“至于什么新奇玩意儿……”
“奴可不稀罕。”
这般甜蜜互动,倒像是新婚的夫妇般。
贺秦父子看着,也有些酸牙。贺琏在旁边看着,还能感受到桌上盈起的茶香气,他心中愈是不爽,这般磨磨蹭蹭怎么现在倒没想到府口的卫大人呢?
最终,凌玄一行人出府时已过了午时。
凌玄这次下江南自然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今年三月当朝御史王旸以血书进于朝廷,揭露江都贺氏十大宗罪。贺氏族人借由权势,卖官鬻爵,亡国富库,鱼肉百姓致使江南民不聊生。
朝廷一直是知晓江南官场混乱,但从没想到这群囊虫既然胆大至此,整个江南官场犹如一滩黑水,丑不可闻,官员们沆瀣一气,贪墨成风。
皇帝震怒,任命户部侍郎卫世渊为钦差,同定北王凌玄一起前往江都调查。
但因怕打草惊蛇,打得名号是查算江都近年盐课。不过江都贺氏势力庞大,朝廷中也不乏他的棋子,这次南巡目的他们也应有猜测一二。
骄阳灼灼,空气也是干燥至极。远方一阵风吹来,没带来爽气,反倒让人心生燥热。
景行抱着剑倚着门口的石柱,无聊地数着路上飞扬的沙尘打发时间。
景行是凌玄的亲卫,跟着他从塞北来的。厅内坐着的是他这次行程的重点保护对象,也是此次钦差大臣卫世渊。
卫大人身体不好,耐不住暑气,早就进厅内喝茶歇息了。偏景行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坐着没几瞬就东动西摸的,扰人清静,被卫世渊打发出来了。
凌玄和卫世渊分住两个院子,两人原本约着今早一早便出发去巡抚府查案。可谁料头天晚上出了个流韵,凌玄还当众抱着她回去,一早又满江都闹出些事情来。
卫世渊便知道这位小王爷今早肯定要被美人“绊”住了,早上起来也不急,自顾自地饮茶看书,并打发取笑下门口衷心的小侍卫景行。
景行数玩了蚂蚁数空云,再无聊数飞尘时,终于盼来了凌玄一行人。
他跟随凌玄多年,对他的步子早已耳熟。他耳朵一动,便能从杂乱的声音中把它辨别出来。
十多岁的少年藏不住喜悦,眉梢间都是喜意地推开屋门,想去寻卫世渊出来。
只他一推门便见卫世渊早已收拾妥当地坐在厅中喝着茶。见他这般急匆匆地模样老先生也不急,只不紧不慢地又饮了口清茶。
“迟到多时,还想老夫去接他?”
景行知道是自家主子理亏,站在一旁想说话又不敢,只慌得憋红脸。
“是晚辈的不是,让老先生久等了。”屋外穿来了凌玄清冽的声音。
卫世渊抬头,刚好见到凌玄屋外进来的模样。
老夫子撇撇嘴,也不动,只用眼睛上下打量了凌玄一遍,缓缓道:“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景行站在门旁感觉脑袋有点疼,他一个底层军士从来跟不上这些人的思路。
但在坐的其他人都是精明的,都知道是在打趣凌玄。但凌玄一直冰着张脸,也没人敢笑。
若是常人,凌玄早就发作了,但卫世渊却是他的启蒙夫者,是当得起他“师父”一称的。
见凌玄不说话,卫世渊才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朝凌玄行了个礼。
凌玄自然受不起,上前一步搭上他的手,扶他起来:“时候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