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离外城不远,过了千步廊,正阳门近在眼前,无忧沿路卸下官袍官帽,将袍子翻了面,兜成包裹状挎在肩膀,又伸手卷起袖口,散了散发,重新束起,发丝变凌乱许多。
一身灰色对襟衫,里衣直缀盖在脚面上,一半边角收进革靴,晃着步子走进窄巷。
路人看她,也不知哪里来的不羁浪子。
只听:
“啪!”
“啪!”
“啪!”
沿街赌坊齐齐阖上门,无忧撇撇嘴,继续往里走,小赌坊,关门就关门吧。
不慌,还有大三元。
一座雕牌楼,堪比小城邦,门上镌朱印,‘大三元’三个大字潦草随意,好似这赌坊里的人,有钱任性,百两入场,百两加点,不讲究玩法模式,只要敢跟,一百两。
这里没有规则,或者说花钱就是唯一的规则,花的越多,越受人尊敬,玩得越简单,里头坊主越高兴。
因为,越简单的模式花钱越快。
无忧取出匕首,割破里襟,“嘶”,扯下一块遮面,今天要玩票大的,她无意暴露身份。
大三元里有十二坊主,集齐十二种玩法,每种玩法并一桌,由一坊主三镖师看守,那些镖师都是镖局下雇,或者退役军士,身手了得。
无忧老老实实缴了银,走进坊间,里头游走着许多富商之子。天正讲究文人治国,商人地位十分低下,经商后代甚至不能参加科举,此举导致这些人空有万贯家财却不招人待见,有钱也架不住身份低贱,大三元便是他们唯一乐土。
他们也是无忧今晚的目标。
一群待宰小肥羊。
走进坊内立马就是另一番光景,任他外头在普通,这小城邦里头俨然雕金玉柱,绣彩廊灯,一款款鎏金酒壶,一只只金樽酒杯,任君挑选,多多益善。最好喝醉了入场,神志不清的把银两花光了才是。
这赌坊老板真是个黑心眼儿的。
无忧偏不喝他这酒。
并且很快将目光锁定盐商之子贾昼,如今官盐价格昂贵,贾家基本垄断百姓们用盐所需,价格却不比官盐便宜多少,这贾家人口袋里也不知塞了百姓多少银子,这就来试他一试。
贾昼正在最里桌玩着天顺骰,面色涨红,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再看他身前摞着厚厚一叠钞,莫非赢了不少?
无忧走过去,“贾公子赢了不少啊?”
贾昼醉醺醺,指着桌上银票,“不是,赢得……”
“嗯?”无忧眉头微蹙,离他远了些,这小子一身酒臭,要熏死人了。
臭小子打了个嗝,恶得无忧捏住鼻子,听他断断续续的道:“输,输剩下的!”
“啪!”贾昼话落,人已趴在桌上不醒人事。
无人在意。
反倒是他身侧坊主看向对面:“家主,这人都晕过去了,这剩下的银票该怎么处理?”
?
这人都晕过去了,
这剩下的银票该怎么处理?
这人都晕过去了,这些家伙还惦记着剩下的银票?
非人哉!
无忧难得有点正义感,转头看向对面,好家伙,竟比她还要夸张!
那人头戴幕篱,架着腿,坐得很悠闲,玄色纱罗虽遮住半边肩膀,但底下的人应当是个年轻男子,穿一身玄青色长袍,身型挺拔修长,宽袖下露出的手十分苍白,要么多年不见光,要么娇生惯养从未做过粗活,只见他一手控骰盅,一手握银票,那厚度,少说也有七八千两。
贾昼醉趴下,被一名镖师抬走,其他桌也凑来不少人观望,有人跃跃欲试,瞧见男子手中银票,不敢了。
只是好奇心驱使,想知道贾昼到底输了多少。
无忧也好奇。
众人屏息以待,等那男子松开骰盅,抬起右掌,指节如玉葱,半屈着指,正了正衣襟,终于,在起身前勉开尊口:“也罢,留他一千两。”
也罢,留他一千两?
赌客们傻眼了,议论纷纷:
“他这进门还有一万两,我就玩了把大三元,就剩一千两了?”
“我适才抽空过来瞟了眼,贾昼就没赢过!”
“这傻子输到后来直接放弃啦!一直猛灌酒,估计是想给自己留点才出此下策!”
“……”
男子落下身后闲言碎语,惦着银票就要走。
无忧哪能放他离去!
“阁下且慢!”
脚步未停,无忧扬声:“我来替他赌剩下的一千两!”
话落,赌客们呼吸一滞,一旁坊主问:“姑娘认得贾昼?”
无忧笑回:“不认得。”
“不认得你如何替他赌?”
无忧笑着入座,双手撑桌面,一派自信有余,“若我输了,一千两双倍奉还。”
男子闻言,转身,默然向她走来,轻风卷起他面上薄纱,露出含笑朱唇,嘴角微扬,漾出几分邪气,衬他精致下颚线,皎若瑕玉。
也不知这幕篱下是怎样的俊美男子。
无忧感觉,他好像在期待?
他走得不紧不慢,脚步轻盈,又极度稳重,带着沉甸甸的压迫与神秘感,想也不想将银票放桌,落座,拿起骰盅便问:“老规矩?”
“行啊。”无忧回话,坐他对面,赌桌很大,两人离得很远。
他摇晃手中骰子,恰似不经意的开口,语气漫不经心,像是与人闲话家常。
“小公子常来。”
无忧被试探了,她才发现,无忧试图挽回,“来过一两次。”
赌坊里仿佛空气都凝固,隔壁桌赌客们纷纷放下手中把戏,近四十名镖师围在两人身侧,今夜的大三元,只剩这一场两人对局。
“嗯~”
男子轻轻应声,话音抑扬顿挫,带着几分调侃,他这一声“嗯”,分明是不信无忧的话,他也不究不问,仅把她的话当笑话听了去。
可恶!
他俩坐这一桌,玩得自然还是天顺骰,坊主走形式给两人阐述玩法,大致内容就是两人各持五骰,博弈叫点,可真可假,一点可为任何数,结果十骰互加来算,若是叫了假的点数被对家发现,则输,若是点数为真,对家选择开盅,则对家输。
当然,天顺骰,玩法如其名,若是手持五骰全为同点数则叫天顺,五子算为八子,一旦对家叫的点数奇高,就得思考他是炸点还是天顺。
无忧一向手气绝佳,胆子大,敢玩。
这第一轮,她直接叫:“五个六。”
十个骰子,每个骰子出现的概率是百分之二十,算上一点变成百分之四十,其余骰数还有百分之六十,两人局,就算看准手中点数也无法猜测对家的点,因此点数过六就会充满不确定性。
无忧将点数叫死,五个六,他敢跟,她赢的概率就很大,他敢开,输的概率更大。
隔着幕篱,男子似乎在打量无忧,他并未多加思考,很快报点:“六个六。”
他选择跟,话音轻扬,能听出心情绝佳,看来是认准了自己会赢。
无忧不跟,笑着,直接掀开骰盅,“不好意思,炸点了。”
她手里根本没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