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教你们做人。
侍读眼带轻蔑,不掩不藏,这就放下棋子起身,“你想怎么比试?”
这堂里哪个不是三甲出身?
哪个不是知识渊博?
他觉着这新来的编修真是十分张狂!
无忧反而道:“阁下想怎么比试?诗词歌赋,儒法道墨,琴棋书画,在下随意。”
嚣张,真是太嚣张了!
一旁侍讲率先发难:“儒是以仁修,墨家以爱兼和,道派主张自然,法学却要依法治国,编修觉得,这天下该如何治理?”
这问题刁钻敏感,无忧望见众人嘴边挂嘲讽,不管她回答中偏向哪一派,答案都是错的。
“在下认为,万物始于自然,仁爱皆修,峻法可为,专制有好有坏,一切在于心,治天下当从心而论,请问侍讲大人,何为心?”
既如此,她就偷换概念,再把问题抛回去。
侍读没想她会来这一招,一时愣神,只听无忧道:“心即是理,儒法墨道出于人心,万般理法儒学研自本心,请问侍讲大人,何为本心?”
众人从未听过这般言论,有人细加思索,有人一脸茫然,有人醍醐灌顶,有人如梦初醒。
白玉堂里顿时静谧无比。
“知行功夫,本不可离,一切在人心中,这天下如何治理也该在你心中,在百姓心中,在陛下心中,而非我一人独断。”
无忧话落,众人眼神已缓慢转化为钦佩。
假设换做常人,定会苦苦思虑他们提出的问题,这少年却不,他思想独立,心中更有一番自我体系,竟丝毫不受外界所干扰。
甚至还将众人带入他的心学,引人深思。
若交此人为友,定能大开格局!
“敢问编修怎么称呼?”
唉,又要编名字。
无忧刚准备开口,屏风后传来轻唤,恰如晚风轻拂,“辛芷。”
“辛芷!你是今年的状元郎!”
无忧扶手,拢着袖,垂首浅笑,“不错,正是在下。”
正是你们口中摆摊的状元郎。
“胡闹。”
来人轻斥,抬起眼来,目光落在无忧身后,众人恭谨欠身,叫他一声“大学士”,或“首长大人。”
无忧叫他“钰兄!”
俊眉冷蹙,自顾自转过身去。
就当没来过。
“钰兄去哪儿?”
皇甫政不理,无忧厚着脸皮跟上。
翰林院众人却舍不得她走了。
“辛兄!首长大人案牍劳形,倒不如留下来与我们吟诗作赋!”
无忧挥挥手,只道:“罢了。”
诗词你们哪玩得起,光是我小学唐诗三百首就能压死诸位。
无忧随皇甫政来到长林署,就在白玉堂后院,比起前者,此处更像个办公之地,一席长桌,一盏长灯,卷轴如山。
皇甫政入了座,玉手执笔,接着卷轴上的文章审写,无忧走到他身旁,替他研墨。
一时无话。
他未着官服,仅穿一袭烟青色薄衫,翠玉束发,神色淡然,透出些许凉薄,偏偏生了一双桃花目,不语时含嗔。
一开口,话音清冷又孤傲。
“适才那些话是你自己想的?”
原来她说的都被他听了去,无忧专心研墨,手中松烟在砚上推散,墨色渐浓稠,他这墨无香,无光。无忧喜欢有香的东西。
“不是,是听一位高人说起。”
笔尖一顿,在卷轴上留下细小墨点。
“那位高人现在何处?”
无忧回得理直气壮:“高人早已仙逝。”
“原是如此。”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无忧停下手上动作,“我今日骗了胡云喜。”
“嗯?”
“说独孤无忧病重,只怕活不过今年,是翰林院的皇甫公子看的人。”
“嗯。”
“你明白我的意思,到时候胡云喜问起……”
“明白。”
皇甫政身子坐得笔直,专心撰写手上卷轴,这卷结了尾,又拿起新的,任无忧在身旁站许久,心安理得,过许久道:“无忧总是骗人。”
无忧张口就来:“我从不骗你!”
他才放了笔,转头看她,“当真?”
无忧道:“真!比铁杵还真!”
好奇宝宝又问:“为何比铁杵还真?”
无忧冷不丁讲起冷笑话:“因为铁杵磨成针。”
他话音冰冷,轻吐两字:“笑话。”
唇边已不受控的倾泻出几分笑意,还要嘴角向下,偏不要她看出来。
“那我问你一句,你说不嫁太子可当真?”
无忧愣住了。
他能问出这话,要么是对她有意思,要么是对她,有意思。
绝非自作多情!
无忧不想回答。
好像是在给予别人什么希望。
他却起身,眸中现出几分执拗,离无忧近了些,澄澈双眸含着情,盈盈嗔嗔,若不是个子长得高,他当真美得像个女儿家。
“不许说比铁杵还真,说人话。”
说人话这词还是无忧教他,但她偏不。
灯里蜡烛快燃尽,烛光黯淡下来,映在雕窗,影影绰绰,无忧望着他,半晌开口:“汪!”
美人呆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哈哈哈!”
她笑得弯下了腰。
美人微慍,别过脸:“你总这样。”
美人委屈得像个小媳妇儿。
无忧越发高兴了,顺手取下书架上的《战国册》,负着背,“天色不早,我得去摆摊了。”
美人回眸,似不舍。
听无忧道:“待我赚许多钱,再请你去花满楼吃饭。”
“哼。”
月色沉沉,美人沉吟片刻,眸中沉下几分孩儿气,话音绵软:“这次不带你哥。”
无忧忍俊不禁,道声“好”,顺势转身,将书本收进怀中,留了话:“初七,我娘华诞,记得早些过来。”
“嗯。”
美人望定无忧背影,瞧她走得很慢,背影修长纤瘦,像她爹,个高,与普通男子无异,不妆不饰便是个粉面俏郎君,若穿女装,群花都要黯然失色。
可惜,她不喜。
或者说不习惯。
无忧穿不得女装,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前世,她刀尖舔血,伪装近一年的混混,在道上嗜赌打架,好不容易卧进组织,九年的反派生涯让她险些忘记自己是个女子。
在道上混的女人,要么任人玩弄,要么比男人更狠,无忧显然是后者。
这一世,她过上正常日子,却始终无法忘记那些生活,有时心痒难耐,忍不住,总要去赌上一把。
重生十七年,她总沉在记忆里,不是反恐组的侦查队员,不是恐怖组织的左膀右臂,而是最初的街头小混混,一个赌字行天下。
若论堵,没人比无忧敢。
当年的午夜神赌,靠这噱头,无忧终于引来那个男人,代号“瑞”,他改变无忧一生。
或者说,他们葬送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