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依旧风和日丽。
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伸长了脖颈。
只要等到明日早朝,三日时限一过,陈柏只有乖乖等着认罪。
能看到一个天之娇子栽在自己的狂言上,就跟老百姓中了彩头一样。
这种机会,千年难得一遇。
入夜,月明星稀。
苏府主院。
苏夫人站在院中,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月色在她身后投下一道影子,越发显得孤苦寂寥。
苏祁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老妻焦灼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泪意。
“别看了,唤孩子们来,我们吃顿团圆饭!”
苏夫人睁开通红的眸子,怔怔看着墙边的竹林。
“他爹,起风了!”
起风了,又能怎样?
也不能立时下起雪来!
苏祁心里长叹。
——这臭小子,预测什么不好,再过一个月,就要入夏了,竟然预测什么下雪。
他活了大半辈子,研究天象半生,何时见过这样的怪事儿!
陈柏定是听到了苏桂一案,这才出此下策。
说到底,还是“情”之一字,惹的祸事!
先不论,是不是乔融所为,陈柏想扳倒乔府,简直天方夜谭嘛!
人活着,就有执念,也就有迈不过去的劫数!
罢了,就随他疯一回!
只是,可怜了妻儿……
不一会儿,苏晨、苏环全到了,几人挨着父亲坐下。
相视一眼,未语泪先流!
苏夫人想不通大丈夫之间的仗义为何比命还重要。
不管想通想不通,如今也只有认命一条路可走。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酒盏,给苏祁斟满了酒。
最后一顿饭,只希望他能走得安心!
最小的苏环再也忍不住,趴在父亲肩头,嘤嘤哭起来。
一时间,主子哭,奴仆哭,整个苏府上下,哭作一团。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暗淡了下来,一道冷风涌入,吹灭了灯烛。
众人恍然回神,才发现月亮不知何时隐到了黑云里。
屋外的冷风一阵紧似一阵。
直吹得竹林飕飕作响!
众人悉数涌到了院子里,望着头顶漆黑的夜空,眼里闪着星子。
在他们眼里,这哪里是黑云,明明是一根根救命的稻草!
只祈祷这些稻草够厉害,招来寒风,唤来大雪!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惊呼声响起。
“下雨了!”
苏晨觉得脸上一凉,伸手一模,一片湿腻。
确实是雨!
他好似第一次看见雨,瞬间奔到父亲面前,喜不自禁。
“爹爹,下雨了,肯定会下雪的!”
苏祁双腿发软,费了好大劲才从太师椅上站起来。
颤颤巍巍走出屋子,他看着面前的细雨,吹着冷冽的夜风,有种置身幻境的不真实。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就好比,阎王打算收了他,转身手一摆,示意黑白无常不要动手。
正当他心中窃喜,以为阎王改变了心意时,阎王却说:等等,本阎君还没有想好!
这比直接给他一刀,还要折磨人!
苏府上下都聚在院子里,没有一个人率先离开。
即使个个浑身湿透,淋成了落汤鸡。
身体瘦弱的下意识裹紧衣衫,也阻止不了寒意顺着裤管、脖颈往骨头里钻!
直至寅时末,雪花洋洋洒洒落了下来。
整个苏府瞬间沸腾起来。
众人都徜徉在雪里,又哭又笑。
好似方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苏夫人紧紧握着苏祁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时间淌个不住。
“救命之恩还了,以后将家好歹放在心上吧!”
苏祁点点头,看着屋外的大雪,心里五味杂陈。
命总算保住了!
但也说明了一件事儿,他老了,竟然不如一个年轻小子!
这场雪,还不知要下多久,老百姓的庄稼、果蔬要遭殃了!
同样关注着这场雪的,除了任星华,顾献,陈府,苏府外,还有乔府。
乔融站在书房外,看着大雪一点点没过青草,遮住桂花叶子。
他死死攥着手里的骨串,恨不得将其捏个粉碎。
他的目光穿过茫茫大雪,越过湖面,停在了翠园那棵桂花树上。
眸子如渊,深不见底。
足足过了一刻,他才挪开眸子,恢复了往日的温润。
还在睡梦中的乔至并不知道,接下来他将会再次尝到“祸从天降”是什么滋味!
“啊……”
一声哭喊划破夜空。
桂园的正屋立时亮了灯,下一刻就听见下人杂沓的脚步声。
温氏的癔症又犯了!
乔融眸子一冷,抬步朝主屋行去。
掀开帘子,便看见翠儿、温嬷嬷围着温氏,抱腿的抱腿,压手的压手,忙作一团。
“放开她!”
一道冷喝突然传来,将翠儿、温嬷嬷骇了一跳。
温氏也被这道熟悉的声音拉回一些神志。
乔融直直向她行来,盯着她的眸子,淡淡一笑。
“玉儿是不是在装疯?又或者在气为夫这几日没有来看你?”
温氏的神志渐渐清明,看见面前之人是她最怕的相公,死死拽着温嬷嬷的袖子,身子蜷成一团。
乔融看了一眼翠儿。
“外面下雪了,去端盆热水,我给夫人烫烫脚!”
温氏一听,三魂吓掉了俩。
不断往里缩着身子,满眼惊惧,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泪簌簌直落。
乔融一把握住她的玉足,神情淡漠。
“哭什么?为夫给你洗脚,平日里玉儿不是很享受嘛!”
一阵冷风灌进来,翠儿去而复返。
“回……回禀大少爷,宝才管家……候在院门口,老爷唤大少爷过……过去!”
乔融用力握了下温氏的玉足,这才松开,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深深看了温氏一眼,转身出了屋子。
温嬷嬷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看着温氏玉足上殷红的手指印子,心头发沉。
姑爷变了!
也许,她也同温家所有人一样,一直没有看清面前这位姑爷的真正面目!
乔融去了主院,乔庄坐在太师椅上,正抽着旱烟袋,扫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烟锅子“啪”一声倒扣在桌面上,站起了身。
“陈柏预测应验,他句句指向苏烟一案,该怎么处理,你心里要有数,一旦给府上抹黑,别怪为父冷酷无情!”
乔融躬身一揖,“是,孩儿一定劝说二弟,让他早些认罪伏法!”
乔庄冷哼一声,转身钻入了大雪里。
门外,乔夫人手里端着早点,头上飘满了雪花。
她盯着远处的翠园,眸子渐渐泛红。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的确舍不得。
但如果必须做出选择,她会和相公一样,选择保全手背。
展示在外人面前的光鲜和体面,她不能少。
至于手心,试问整个天下,有几个家里面没有一两件龌龊事!
过了几息,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眼中的泪意,换上笑脸,进了屋子。
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不一会儿就展露在下人们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