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禅在东华寺修佛二十一载,二十二岁时穿上袈裟,手持钵盂下山,于天下佛门说法。
从京城岱山东华寺开始,一路向西,过郸州,瀛州,青州。
其中途经瀛州之时,谛禅于当地一所叫做严云寺的寺庙说法,发现寺内住持带伤在身。
谛禅问其缘由,住持不愿说,谛禅私下在其弟子口中得知,当地有伙山贼时常作恶,那山寨寨主兴许背后有关系,当地衙门不管,任由其盘踞山间,掠夺过路之人。
甚至有时,还会主动进附近村庄,烧杀抢掠。
一次,严云寺住持下山施粥,恰逢山贼作恶,出手制止。
不敌,反被山贼打伤,竭尽全力施展手段,方才逃脱于难免遭一死。
谛禅听罢问出山贼所在,一人独赴山寨。
山门前,谛禅说自己来劝人向善。
山贼嬉笑着将他迎入寨中。
谛禅见到寨主,其人正在石椅上寻欢作乐,喝酒吃肉。
谛禅说明来意,满寨之人哄堂大笑,寨主让谛禅说来听听。
于是谛禅以他熟通的经文,口若悬河地讲了足足两个时辰。
最终,寨主实在不耐烦,说:“你说的这么多,但到底还是男人。”
于是让人拉来一女子,对谛禅说,若是谛禅能真如他口中说的那样,无欲无求,抵住诱惑,他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女子明显是被掠来,身上满是伤痕,眼睛哭到红肿。
寨主让她引诱谛禅,她不愿,便遭一顿毒打。
谛禅默默看着这一切。
最终那女子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靠近谛禅,摆弄着生涩的姿势挑逗谛禅。
满寨山贼带着戏谑的笑容看着谛禅和女子。
谛禅哀叹一声。
便抱起那女子向外走去。
山贼大怒,满山的刀枪棍棒,斧钺钩叉铺天盖地而来。
谛禅凝出金身,任由砍打,紧紧护着怀中的女子,从容不迫地下山。
送女子回家,谛禅便回了严云寺。
见他身上无伤,严云寺僧人也未在意,只是不知为什么,谛禅不再说法,而是把自己关在屋中。
有僧人给他送饭,只听他在屋内喃喃自语:到底说错了什么,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何劝不动他们?
从小到大一直居住在山寺中的年轻僧人未见红尘万般,他以为错在自己。
就如此,过去十日,有对老夫妇来严华寺,正是当时谛禅所救女子的父母。
他们哭诉,女儿又被山贼掳走。
谛禅终于出房,不顾众人阻拦,再次一人来到山寨。
遥遥山路,未进山门,便看到被吊死在山寨门前的女子。
谛禅看着那个身影,默如石雕。
山贼听闻那和尚又来山中,齐齐出寨围来,上次让他跑掉,这次铁定要杀了他。
谛禅一直沉默着,也不惊,也不怒,表情仿佛打坐般不问世事。
一众山贼对谛禅出手,仍是不能破谛禅金身分毫。
山寨寨主人虽丑恶,但到底有两把刷子,谛禅是六品罗汉,而寨主是七品武夫。
只不过寨主不惑之年,谛禅方弱冠而已。
山贼拿谛禅没办法,寨主亲自出手。
谛禅原地不动,他便随心所欲地出拳。
不知挥出几拳,寨主拳头已然沾满血迹,才终于碎开谛禅的金身。
随后一拳打在谛禅胸口,让其口吐狂血,一拳打在其额头,让他仰面朝天。
谛禅躺在地上,神色迷惘地看着蓝天白云,一片花瓣随风而来,悠悠飘落,谛禅伸手捏在指间,静静端详。
见谛禅金身破裂,一众山贼围上去拳打脚踢,会功法的用功法,不会功法的吐两口唾沫,直到所有人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躺在地上的谛禅已经满身是伤,手还保持着拈花的姿势,可惜那花瓣早已碎到消失不见。
寨主从人群中走过,看着谛禅说:“阳光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你要死,老子成全你。”
随后一掌轰在谛禅胸口,谛禅终于闭上双眼。
寨主看了眼,仰天大笑,“就这,还劝老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又装模做样地双手合十,滑稽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哈哈哈哈!”
周围山贼跟着哄堂大笑。
只是那笑声戛然而止。
一记金色拳头砸在寨主的额头,颅骨碎裂,寨主当场死去。
而杀死他的正是突然站起,满身金光的谛禅。
一众山贼大怒,争相而来。
谛禅面无表情地挥起拳头,一拳一拳,一个一个。
偌大的山寨,转瞬间变成一个杀场。
尸体横七竖八,死状惨不忍睹。
鲜血泼染山石,真如寨主所说,恍若误入地狱。
那日以谛禅将整个山寨的山贼屠戮殆尽方结束。
血红的夕阳映照着血红的山寨,一身血红的谛禅面无表情地下山。
背后是风中轻轻晃动的女子尸体。
游历说法还在继续,路上有个面容和善的僧人,佛法高超、广施善行,只是偶尔与人闲聊两句,便要无端多出一具尸体。
又从瀛州走到青州,才惊动修士大拿将其捕获。
度一大师将其讨回东华寺,用尽一切办法治疗无果。
最终送往北镇玄司。
……
江元听完沉默了好久。
原来那个猛男形象的谛禅是这么个气运之子。
原来那个一直和和气气的笑容背后经历过这样一段故事。
若成佛,天下无佛,若疯魔,佛又如何。
“发生此事时谛禅二十三岁,已经踏入六品境一年有余,如今已经过去三年,实力还是在原地踏步。按他的修行天赋来说,即使迈不入五品,但也不至于境界丝毫不进。”白心月沉声道。
江元走出白心月口中描绘的血红世界,皱眉思索。
以白心月这个说法,谛禅是天赋极高的佛门之子,因为劝恶无功,佛心蒙尘进而疯魔,不应该选择第一种帮他扫去拂尘,修正佛心吗?
这么好的一个佛门苗子,那个度一大师当成宝的存在,你让人家直接换个信仰。
这和断子绝孙有什么区别?
“既然谛禅具有慧根,更换其信仰岂不是误人子弟?”江元问出心中疑惑。
白心月摇摇头,道:“谛禅被以往的思想禁锢,以为自己仍旧信佛,但其实他早已心中无佛。这是度一大师的原话,他说谛禅若是能放下曾经的信念,只把佛门当做一种修行,境界自然能够精尽。”
这话的意思是让把佛法当成一种工具?你确定这是度一大师说的话?
江元有些怀疑地看着镜面中的白心月,但转念想想,白心月根本没有骗他的意义。
江元思索片刻,道:“我知道了,我会用第二种方法对谛禅进行治愈。”
“度一大师不止一次尝试过让谛禅放下心中执念,甚至不惜驱谛禅与东华寺,但最终都已失败告终,你已经想出了办法?”白心月挑眉道。
江元道:“确实想出了办法,但不知是否有效,还须尝试方知。”
“我期待你的好消息。”白心月点点头,又道:“如果遇到麻烦第一时间寻我师父,当然,第一时间联系我也无碍。”
江元道了声好。
提起老周,刚想问问为什么他无缘无故吐血。
白心月已经三指扣响镜面,切断连接。
江元想回拨过去,想想还是作罢。
日后有的是机会问白心月,先着手眼前的谛禅。
……
收起通天境,江元在书柜中找来笔墨纸砚。
铺平宣纸,边研磨边出神地思索。
经文作为典籍,起到教义正心的作用。
他原本想用第一种方法,通过写点“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类的经书修复谛禅的佛心。
但既然白心月说她更信第二种方法那就从第二种开始好了。
反正原本的打算也是两种都试,现在无非颠倒个顺序而已。
修复佛心靠经文,更换信仰自然也从经文入手。
前世的神话信仰颇多,可江元从不信奉,所知信仰,也不过只知名字而已。
但不信归不信,以他所了解的知识,揉捏一个神话不成问题。
手中石墨不知磨了几个来回,墨汁都已溢满砚台。
江元终于下笔:
起初神创造天地。
大地空虚黑暗,天空混沌迷蒙,神于天地之间走过。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