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员外？”

周常用询问的语气问道。

之所以是询问，皆因这个被他从地里拔出来的人，实在是奇怪。

他的模样看起来比何员外自身老了至少二三十岁，满脸沟壑般的皱纹，头发如枯草一般，表情呆滞，喃喃的念叨着什么。

周常犹豫了一下，没有附耳过去细听。

类似这样的景象，恐怖电影里演得多了去了，多半是要被咬上一口的。

周常上下打量着苍老版的何员外。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何员外的手。

说与常人的手掌相比略显苍白纤细了些，被埋在土里，竟全无半点腐烂亦或是虫咬的痕迹。

像是刚被埋进土里不久。

要知道，哪怕不考虑呼吸的因素，一个大活人被埋在土里也会让虫子咬得满身是包，若是时间长久些，让虫子活吃了也不是不可能。

偏生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却已经明显的腐烂，被虫子撕咬过。

周常轻易便撕下何员外的一条袖子，露出光洁得不像话的手臂，别说虫咬了，连一点儿疤痕都没有。

衣服……周常盯着地上破破烂烂的断袖，心头微微一颤，生出一个怪异无比的念头来。

这衣服，不像是何员外会穿的，倒像是……

周常一不做二不休，架着他的腋窝，将他整个人都从泥土之中拉了出来。

当他整个人躺在周常面前之时，周常确定，眼前之人不是何员外。

他撩开对方的衣领，细嫩的脖子上，一道青紫色的手掐印痕清晰可见。

“是第一个死掉的丫鬟。”

在何员外口中，明明已经被掐死的丫鬟，这会儿却被周常从土里扒了出来，而且她还长了一张与苍老的何员外的脸。

眼前的，到底是现实，亦或是幻觉？

银色月辉洒落在这荒凉的后花园内，照在了丫鬟的脸上，枯瘦的面孔苍白而又诡异，双眼之中没有半点光彩，空洞得可怕，她的嘴唇不断小幅度开合着，微弱的气息从嘴里吐出，像是在说什么话。

一阵寒风吹过，吹动了杂草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忽然之间，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知是怎么地，竟和丫鬟的口型契合为一！

它们一齐喊道：“他不是人，他不是人，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原本打算蹲下检查的周常，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便猛地收住了动作。

脚下的土地蠕动起来，周常抬脚一看，裂开的土地缝隙见，一颗骷髅般的面孔破土而出，它的血肉都已经干枯，嘴巴却在上下开合，配合着那个声音。

从它身上已经不剩下多少的布料看，他是个家丁。

周常飞快的往后退，直退到柴房门口。

家丁……比第一个死掉的丫鬟还要早？

何员外没有说实话……在这一刹那，周常有一种鸡皮疙瘩爬遍全身的可怕感觉。

要不是他修为不够，不然面对这种情况，早就一发掌心雷砸下去，或是一飞剑斩下对方头颅，管他什么牛鬼蛇神，在掌心雷和飞剑的威力之下，统统都要歇菜！

“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更多不同的声音在花园的各处响起，在周常的眼中，仿佛整座花园的泥土都在沉浮，那下面，不知是多少丫鬟和家丁的存在！

它们的面孔多数已经骷髅化，并非是腐败之后的骷髅形态，反而像是人上了年纪，血肉枯败之后的样子，少数还能分辨样貌的，都不难看出。

它们都长了一张何员外的脸。

一个个声音叠加在一起，振聋发聩。

“这里发生了什么？”

意外的声音让周常猛地一个激灵。

月亮门前，王捕头站在那里，朴刀锵然出鞘，双手抓紧了刀柄，却难掩他内心的恐惧，刀身抖得厉害，站在那里左右四顾，显然被这花园中的景象给吓到了。

不是幻觉！

周常心中虽然也怕，这些人暂时还没有表现出类似老陈一样的攻击性，他沿着墙壁来到月亮门边。

“你来这里做什么？欧阳呢，玄真道长和那个小道士在哪儿？还有何员外呢？”

周常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王捕头皱眉，疑惑道：“你问我？我在偏厅等了你们好久……一开始你跟何员外在厅里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说要出去一趟，一会儿你在门口叫欧阳大人跟你一起，一会儿又在门口喊玄真道长跟小道士一起。”

“你的意思是，是我在外面叫的人？你亲眼看到我人了吗？”

“没有，你是在门外喊的……不过你的声音就算我会认错，欧阳大人总不会认错吧，他第一时间就出去了，怎么了？”

周常听完，呆立当场，只感觉头皮仿佛快要炸开。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骗了的？

是从他单独跟何员外在大厅之中，还是从他们踏进这座宅子就开始……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

周常急切地问道：“那个女人呢，她捅了自己一刀，我让你看着她呢？”

王捕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周常，道：“她？她没事儿啊，我让她呆在偏厅里，有老妈子和管家老陈盯着她呢。”

艹！连老陈也……周常眼角抽搐着，深吸口气，努力平复杂乱的情绪。

“你离开之前，她的脸有没有变化？”

后花园里的这些丫鬟家丁，不可能全都生得与何员外一模一样，还比他不同程度的老那么多。

而它们口中都念叨着‘他不是人’，这一点和之前在厅里的女人很像。

她是何员外口中的第四个丫鬟，唯一娶进门小妾。

“变化？什么变化？”王捕头用一种奇异的语气问道。

“她的脸，有没有变得像是……像是更老一些的何员外？”

“你说的，是这样儿吗？”

王捕头脸上露出僵硬的微笑，左右眼瞳孔在眼眶之中疯狂乱转。

最终，他的瞳孔一大一小定住了，随即猛地转向周常。

“他，不，是，人。”王捕头的嘴唇翕动，一字一顿的吐出这几个字来。

而随着他话语落定，他头上幞头掉落在地上，一头黑发瀑布般披散开来，在发丝静止之前，黑发急速由黑转白，最后变得干枯，一缕缕的掉落在地上。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枯发间的那张苍老的面孔，与何员外极为相似。

周常看完他完整的变身过程，深吸了口气，慢慢从腰带间掏出黄纸，盯着与后花园中众何员外站在一起的‘王捕头’。

“不管你是何员外也好，何员外夫人也罢，我劝你最好束手就擒，否则我斩妖司铁刀周常，今日便要斩妖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