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小鸠山,虽然沾了个小字,可等真正上了山,却是一点都不小。
陈仁此时站在片片白雾中,腰跨楚紫剑,偶尔微风吹起袍脚,倒是有了点儿仙人登山的意思。
可惜这位陈班主,浑身上下没有半根雅骨。
他此时干的事儿,也是俗到了极致。
吃了大半个葱油肉饼的哑巴,这会儿正在不远处的一颗青松下拉屎。
而陈仁正站在上风口,给他把门……
“我说你拉完了没有,一会儿吹北风,我他娘的也得跟着遭殃。”
“阿巴,阿巴……”
哑巴一溜小跑冲到陈仁面前,双手稳了稳裤腰带,才对着陈仁呵呵傻笑。
“人这道观吃的是斋,你是蹭饭蹭上瘾了,到地儿了你还想着腾点空子。”
这对天残地缺的组合,就这么一个说,一个笑。
小半个时辰后,也就到了那紫云观门口。
陈仁矗立在这道观门口,深吸了一口山间的沁人空气,还没等他看明白道观门口挂着的对联。
腰间的楚紫剑就已经震颤不已,似是就要自行出鞘。
抬手按住剑柄,陈仁眯着眼往道观里看去。
在紫云观三个大字下,有一个身穿素色道袍的小道士,正拧着一柄扫帚,扫着观前的落叶。
看其面容,正是在青灯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曲元。
山上风大,每当他将落叶扫在一起,一阵微风吹过,总会有些落叶被带走。
这小道士倒也不急,总是脸色淡然的将那些纷飞树叶,一片片的又扫回落叶堆。
陈仁左手按剑,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他扫地。
等了不知多久,直到小道士终于将所有落叶扫进了竹筐里,陈仁才抬步上前。
不等小道士问明来意,陈仁已经率先开口。
“我想杀人。”
小道士微微一笑,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愿闻其详。”
陈仁解下腰间的楚紫剑,皱眉道:“我还有一柄剑。”
“居士这把剑,不见血腥之气,却有杀戮之意,倒是古怪得很。”
陈仁将楚紫剑放回腰间,盯着小道士的双眼说道,
“所以我不知道,是我想杀人,还是剑想杀人。”
小道士闻言忽然一笑,提起身旁的竹筐,转身就往道观里走去。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轻则失根,躁则失君。居士既能看我扫地半个时辰,想来自有办法应对这心中燥气。”
抬手,握剑,归鞘。
一道破风之声响起,小道士身旁的石雕栏杆,已经被剑气削去了一截。
小道士淡然回头,看着握剑的陈仁笑道:“居士下次再来,记得添些香油钱,这栏杆可不便宜。”
陈仁咧嘴乐道:“挥出这一剑,倒是不想杀人了,告辞。”
目送陈仁走远,小道士才一抖手中扫帚,竹片翻飞间,漏出了藏在扫帚中的一柄金钱剑。
与寻常金钱剑不同的是,这把金钱剑上,满是鲜血,还缠绕着腾腾鬼气。
“这位居士,好俊的剑法。”
“不过,哀莫大过于心死,身死则次之。”
“要杀人……还是诛心为上呐,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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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出去半盏茶时间,哑巴回头看了看那道士没跟上来,才开始张牙舞爪的比划起来。
陈仁看了半天,才看明白哑巴是在问自己,怎么把那石头切成两截的。
“好吧,我摊牌了,我是万中无一的绝世高手。”
哑巴白了陈仁一眼,懒得再搭理他。
其实方才的一番试探,陈仁本来是想看看这位曲元道长的深浅。
毕竟答应了楚紫儿,要替她报仇。
可从刚才曲元的表现来看,要想杀他,短时间是不可能了。
天下修士,共分十二品,一到九品之中,一品为尊,九品为次。
九品到七品,为下三品,六品到四品,为中三品,三品到一品,则是上三品。
在一品之上,还有三个超强的境界。
宗师,大宗师,圣师。
这三个境界,根据修行门派的不同,称呼也不同。
比如道家的圣师境界,一般都是称作天师。
当今天下,道家只有天师一人,稳坐龙虎山。
其余的派别,称呼就要俗气得多,用剑的便是剑圣,用刀的便是刀圣。
到了那个境界,其实称呼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
比如当初的剑圣李无白,喝酒前他说自己是剑仙,喝完了酒,他又说自己一剑仙人跪。
旁人也只能点头哈腰的赞同,横竖也是不敢反对的。
陈仁虽然没有修行任何功法,可方才那一记拔剑诀,怎么也够着中三品的门槛了。
曲元却并不知道陈仁只会这么一剑。
但是他面对这一剑的时候,非但丝毫不惊,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
由此可见,这小道士,不论是心性,还是实力,都不容小觑。
至于曲元会不会怒而斩杀自己,陈仁从来没想过。
小道士能设局将楚紫儿逼得跳井,然后再杀她双亲,将她激成怨鬼。
能有这份谋划的人,即便要杀陈仁,也不会在刚刚给陈仁讲完大道理的时候动手。
更何况,陈仁周身没有半点元气,却能挥出这么一剑,身上还藏着什么,谁能说得清楚。
有点心计之人,都不会在刚才这个时刻轻易动手。
“看来,要杀这道门败类,完成楚紫儿的夙愿,还得再唱几出好戏才行。”
汴京城,南城门口。
陈仁跟哑巴进了城,路过平八街的时候,杜记肉铺的‘杜八两’正在收摊。
平八街是汴京城外城八条大街的总称,而这位杜八两八爷,在平八街里,算得上是声名远播。
摊子上的猪肉,不论是卖给谁,一斤肉都是雷打不动的八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
县衙派人来查,他便直接送出几斤,回头再坑几个百姓,那送出去的肉,自然也就节约回来了。
眼见陈仁路过,他停下在砧板上刮得蹭蹭做响的剔骨刀,招呼道,
“嘿,这不是陈老板嘛。”
不等陈仁开口答话,杜八两往陈仁脚下的影子瞟了一眼,接着乐道,
“哟,有影儿,还活着呢!”
这杜八两嘴是碎了一些,倒也不算是在咒陈仁。
灵台班子的角儿,时常暴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所以陈仁即便哪天突然暴毙了,再被衙门里的黑皮抬进城来。
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的那些平头百姓,多半也不会瞧上一眼。
这位兜里颇有闲钱的杜八两,算是列外了。